灰淡的天幕正漫卷开,小巷深处的这间老屋,渐渐没入黄昏的阴影。丁奶往灶底又续了几根干柴。那熊熊的火光熨烫着她额上深深的皱纹。灶台上缕缕升腾的蒸汽,使这间清贫、简陋的小屋,充盈着暖暖的温情。
丁奶将一盘雪里蕻豆腐干、一盘金黄的煎蛋和一碗香稠软烂的米粥,摆在黄叔床前的小桌上,自己却端着一碗热过的剩菜,坐到门口的小板凳上。
黄叔这几天没什么食欲。他仰起那张因缺少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呆呆地盯着象镶在小木格窗上的城市高楼的一角,一群鸽子正拖着哨儿盘旋过屋顶。大街上的车喧、邻家的锅碗瓢盆交响、窗下水井旁哗哗的洗衣声……黄叔只能用他的耳、他的心去捕捉和感知。缓缓飘落的一张梧桐叶,被风刮粘在窗纱上,就象黄叔心头揩抹不去的一片阴影。五年前因病失去知觉的下肢,将他余生所有的白天和黑夜,都固定在小小的木床和轮椅上。
暮色深浓,屋内的光线黯淡下来。这时已洗完碗筷的丁奶挪动一双小脚,一声不响地又出去了。这些日子,丁奶天天要外出寻觅,常常会带回一个个陌生的女人,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本地的,有外乡的。她们一般只在屋里旋个身就不见了,根本不去理会丁奶用讨好她们的口气,叙说着黄叔的情况。可丁奶并不灰心,她相信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心的不只是看重工钱的保姆,来取代她在黄叔生活中的角色。因为,她就要走了,回到她那个山连着山、岭连着岭、如今已是四世同堂的“家”。刚刚降生的重孙在召唤她回去尽一个曾祖母的义务。
今晚她又会给自己领来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黄叔已厌倦了这种会面。有时他心里在庆幸没有人愿意留下来,这样丁奶就会多留些日子。可他又何尝不知,丁奶是早晚要回去的,叶落归根呵。五年前,已七十多岁的丁奶因儿孙不孝流落到城里,经人介绍给黄叔做了保姆,虽然工钱不多,丁奶还是心满意足。如今丁奶必须走了,为了那些能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儿女,她还得回去尽一份长辈的义务。
落雨了。雨滴砸在窗外的青石板上,瓦屋顶上,叮叮当当,就象一首清脆的儿歌,那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常常唱给他和丁奶听的:“小小砂粒,聚成大地;小小水滴,汇成大海,小小一双手,传递温暖和关爱……”明天又是周末了。那几个小人儿又该来了,空荡荡的缸将注满清清的水。几双小手将又一次帮他借助轮椅走出老屋,去看看街景。
萦回在耳畔的歌声合着均匀的雨声,慰抚着黄叔烦乱的思绪。
明天,明天会是一个艳阳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