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遗传学:脑科学家说,要有光

大脑是怎么工作的?科学家们对此好奇了数百年,开展了大量的实验,开发了许许多多用来研究大脑的工具。
2005年,一项名为”光遗传学“的技术横空出世,并迅速席卷了全球的脑科学实验室。这种技术结合了光学和基因工程技术来操纵脑细胞,帮助我们揭开了许多大脑的谜。
光遗传学是怎样帮我们研究大脑的?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LIFE SCIENCE · NEUROSCIENCE

我们的思想和行为来自哪里?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认为,心脏是灵魂和智慧的中心;孟子也曾经说:“心之官则思。”亦即,思维是心脏的功能。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和人们对思维的不断研究,现在的神经科学家们告诉我们,思想和行为起源于大脑和神经系统中的一类特殊细胞——神经元。

神经元是大脑中的一种特殊细胞。人类的大脑中有数十亿个神经元,它们之间通过传递电信号和化学信号相互通信交流,从而形成了我们每个个体的全部思想和行为的基础。如果我们想了解大脑如何控制我们的行为,我们就需要了解神经元之间是如何交流的。

没错,就是我 | Allen Institute for Brain Science

众所周知,我们人类的大脑非常复杂,而且出于伦理、道德和法律的原因,科学家们也很少能直接研究人脑。但幸运的是,进化留给了我们一扇窗:我们的大脑和神经元,在许多方面与较为低等的动物脑非常相似。换句话说,神经科学家们可以研究构造更简单的动物脑,并类推这些结果,从侧面来研究人脑。也正是这些动物脑的研究,人们发现了神经细胞的语言。

小鼠:哈?又是我?| sciencenews.org

神经元之间是如何相互交流的?

很久以前,科学家们就通过观察和巧妙的实验发现,神经细胞使用电信号和化学信号进行交流。18世纪后期,有一位意大利科学家,名叫路易吉·加尔瓦尼(Luigi Galvani)。有一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正徒步穿过一个市场,突然发现案板上待售的青蛙腿在抽搐。他猜想,是不是暴风雨中的电荷在刺激着青蛙腿中的神经呢?他决定回到实验室来验证他的猜想。Galvani拿起一根通电的电极,试着触碰新鲜的青蛙腿,果然这条腿不出所料的抽搐了起来。

蛙蛙这么可爱,不如电一下吧 | Wikipedia

这个抽搐打开了神经科学的一扇大门。像Galvani一样,拿一根导电的电极,给特定的神经细胞或神经环路通个电,就能改变局部的电活动,这种方法被称作电刺激。Galvani的这场实验也是神经科学领域的第一场电刺激研究[1]。通过它,Galvani得出一个结论:神****经元可以使用电信号来传递信息。它为神经科学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既然我们知道了神经元是如何相互交谈的,那么,我们可不可以直接和神经元对话呢?比如,我们是不是可以用电流来激活一些神经元,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这正是之后数百年里,科学家们所做的事情。

1930年,电刺激技术首次用在绘制人脑功能上。有一位名叫维尔德·彭菲尔德(Wilder Penfield)的脑科医生,主治癫痫病人。癫痫是一种危险的疾病,当病症发作时,大脑中往往会出现异常的电信号,会导致病人做出奇怪的甚至伤害自己的行为。对病症严重的病人,只有通过手术才能阻止癫痫发作。然而在那个年代,大脑手术有相当的风险,于是Penfield医生想找到大脑中最重要的那些部分,以避免在这些地方手术。他的做法和Galvani一样,用电刺激来测试病人的大脑。他将一个小电极安放到大脑的运动区域,然后给出了一个微弱的电流,并观察病人的反应。他发现,刺激某个区域会引起手指的抖动,而稍微移动一点位置,病人的脚就会有反应。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我们的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由大脑的不同区域控制的。这些控制身体运动的大脑区域,他称其为运动脑区。他又在其他病人身上重复类似的事情,发现不同的病人、不同的大脑,运动脑区的位置却都是相似的。基于这些结果,他绘制了历史上第一份人运动脑区的功能图谱[2]。这份图谱一直流传至今,而且直到今日,我们还在使用Penfield医生的这份功能图谱(也叫全息图谱)。

人嘴部运动的功能脑图谱,这只是原文30个Figure的冰山一角🤯 | Penfield et al. [2]

尽管电刺激技术有着广泛应用,它也有不少的缺点:插入电极的过程可能就会损坏一部分大脑;除此以外,电刺激会激活临近的所有神经元,而如果科学家想找某一种神经细胞,选择性地激活它们,电刺激就无能为力了(见下图)。这就好比你去吃火锅🍲的时候,想捞起你看到的一块肉🍖,但是现场只有一把最大号的汤勺🥄,你只能把锅里所有东西都捞出来了一样——这样的方法不够精确、细致,在朋友(外行人)面前也不够优雅。

在电刺激研究中,临近刺激点的所有细胞都会激活

到了2005年,终于有一项新的技术能进行更精确的大脑刺激了——它就是光遗传。

光遗传是什么?

初中时候就学过,陆地上的植物通过光合作用,产生氧气并获得养分。实际上,海洋中的许多藻类也会进行光合作用。随波逐流的藻类能向着有光的地方移动,靠的就是它们体内的一种特殊的蛋白——视蛋白(opsin)。视蛋白在特定光照射下会改变自己的结构,从而能够告诉藻类那里有光。

神经科学家在视蛋白的基础上,创造了光遗传学工具。光遗传是一种用光和基因工程手段来操纵神经元活动的方法:第一步,科学家借助基因工程手段,向想要研究的神经元的基因序列中插入视蛋白的遗传信息,从而让这些神经元产生视蛋白。以小鼠为例,我们可以根据已知的信息,找到某些特定种类的神经元或大脑中的特定位置,选择性的插入视蛋白,这样我们就可以精确地选择、控制特定神经元。

第二步,就是用特殊的光照激活特定的神经元。在神经科学中,最常用的一种视蛋白是视紫红质-2(ChR2)。它来自于莱茵衣藻(Chlamydomonas reinhardtii)[3],在蓝光照射的时候会激活,其它颜色的光对它基本都没什么作用。当ChR2插入到神经元后,我们就可以用蓝光照射来激活神经元,这时候,只有插入ChR2的神经元会激活,而对于其它神经元基本没有什么影响[4]。

蓝光照射时,普通的神经元基本没有影响
但有视紫红质ChR2的神经元会被选择性激活

天降猛男光遗传:我比你更专情

世上的路有多少道,大脑里的“路”也有多少条。不过,这里的路,是神经元之间相互交流的通道,我们也把它叫做”通路”。在现实中,如果你要从一个地方A去另一个地方B,在没有导航的时代,你会怎么做?

你或许会做一件暴露年龄的事:去书报亭买一张纸质地图。然后,你会在地图上找出A和B两个地方,看看有哪些路线能走。如果你时间很充裕,你或许能找到从A到B的全部路线——恭喜!你已经开始像脑科学家一样,绘制起结构地图了。结构地图,就是从A到B的结构组成,用碳基生物的话说,就是路怎么修的。

但“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这么多路线各有各的情况:有些路面狭窄、难以通行,有些是单行道,有些路红绿灯很多……你最终还是要选择一条最好的路线去B那边,你该怎么选呢?除了实地勘探,还有一种方法——找一些车友,听听他们的路线,不就知道了吗?而这,也是脑科学家所追求的功能地图:我们不光要知道路怎么修,更重要的是车怎么走。

许多脑科学家研究的,就是大脑里的结构地图和功能地图。大脑里发生的事情与上面的交通情况非常相似:把上面的路换成”通路”,也就是神经元之间的连接;而神经元之间的信息交流,就像一辆一辆行驶的车一样。当我们清醒的时候,大脑处于非常活跃的状态。在这座脑交通系统里,每时每刻都会有许多的车辆(信息)行驶着,往来于不同的地点(神经元)。这个交通系统太过庞大而复杂,因而人们根本无法发现这个系统的规律,也无从了解大脑的机理。

想要破译这个复杂的网络,一种很自然的想法就是,我们能不能控制这个交通网络?比如,我们规定,只有在发出指令的时候,某一种车才能从一个地方出来、到另一个地方去,这样子是不是就能弄清这份“功能地图”了?而精确控制,正是光遗传的拿手好戏。

想象这样一座”老大哥”城,所有的灯都是红灯,汽车都在等着信号才出发。如果我们用电刺激的方式来"控制交通",你能达到的精度是将一大片区域都设置为绿灯,激活所有的出发信号,于是就会有一大批车辆出发。你控制不了哪些汽车出发了,于是你看到了熟悉的混乱(笑)。

像极了晚高峰的样子

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光遗传只对我们改造过的神经元有作用吗?如果我们用光遗传的方式指挥交通,我们就能做到精确地控制路面交通,比如限制车种、控制出发时间、限制车牌号等等。与之前相比,这种方法对车辆的追踪更为细致,我们也能更好的知道车辆是怎么行驶的。光遗传在大脑中也类似这样,通过选择神经元的类型、位置等信息,我们就可以用光遗传选择激活一类细胞,观察信号的传递。

今天是卡车日,只许卡车上路

光遗传学能拿来做什么?

光遗传的一种用处就是来绘制脑图谱

回到看地图的例子。我们现在都有在线地图可以看,还能精确的放大缩小。我们可以缩小地图来看主要的道路走向,也可以放大地图来看特定位置的建筑和细节。

脑研究也是一样,我们可以一览大脑的全貌,了解大脑中的信息是如何跨区域传输,以及脑中的不同地方是如何相互连接的。如果我们用光遗传去刺激一个脑区,记录其它脑区的反应,我们就可以了解哪些脑区的信息传输更多。这样我们就可以推测特定的行为是如何产生的,也可以了解脑损伤之后大脑会发生什么变化。

让我来听听你脑子每天在想什么 | vecteezy

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细节,观察特定的神经元之间是如何相互连接的。使用光遗传的方式,我们可以激活部分神经元,然后观察其它神经元的反应,研究神经元是怎么协同工作的。这些局部连接与许多大脑疾病密切相关,比如脑卒中就是大脑局部突然缺氧缺血所引起的一系列病症,而光遗传就可以用来研究脑卒中对于局部神经元的影响。

脑卒中是一类比较危险的疾病 | Wikipedia

光遗传学技术极大地推动了脑科学的发展。随着技术的进步,我们有了越来越多种的视蛋白,从而能实现更为精细的脑研究,如用多种视蛋白同时控制不同的神经元,或者用抑制性的视蛋白来关闭神经元。回到“老大哥”城,我们可以使用多种信号来控制车辆(信息)的出入。比如,我们用一种信号(蓝灯)控制一种车,另一种信号(红灯)控制另一种车,那么我们就有很多的问题可以研究:如果红灯先亮、蓝灯后亮会怎么样?反过来又会怎么样呢?同时亮呢?这样的实验能帮助我们理解不同的车有什么相互影响。

使用光遗传,科学家们发现了更多秘密

那么光遗传是如何具体参与到研究中的呢?从2005年开始,脑科学家就使用光遗传工具,研究大脑中的方方面面——下到小范围神经元的相互作用,上到不同脑区之间的长距离交流,光遗传都能参与其中[5-6]。从最基本的“吃喝”和”睡觉”开始,科学家们已经用光遗传发现了与饥饿、口渴、呼吸、睡眠和清醒相关的神经环路,以及嗅觉、听觉、视觉和触觉相关的细胞群体。另一方面,光遗传也可以用来研究行为和认知功能。以社交行为为例,同性社交和异性社交有什么不同[8]?选择交配还是打架[9-10]?大脑是如何形成带娃的行为的[11]?又或者在认知方面,恐惧、焦虑是如何形成的[12-13]?大脑是如何判断奖励与惩罚的[14]?记忆是如何存储的[15]?我们可以伪造一段记忆吗[16]?在光遗传技术的帮助下,这些问题都得到了更深刻的理解。

除了基础研究,光遗传技术在健康领域也大放异彩。光遗传学也可以用来研究中风之后大脑的变化[7]。中风是指大脑的局部供血突然受阻,使得这个区域的氧气和养料无法及时送达,一段时间以后,这个脑区的神经元细胞就会逐渐死亡。这会给这个脑区以及与它相连的其它脑区带来什么样的问题呢?我们可以使用视蛋白ChR2来绘制小鼠的脑功能图谱,并将中风小鼠和正常小鼠做对比,结果发现两者随时间变化有很大的不同。中风小组在一周后的大脑活动整体比正常小鼠低,8周以后有所回升,但总体活动仍然低于正常小鼠。只有当我们了解大脑在中风之后会发生哪些变化,科学家才能够为中风病人创造更好的疗法。

在未来,光遗传工具将可能得到更广泛的应用,而这一切进步都离不开每一个人的努力。

更多信息

原文:Lim D and LeDue J (2017) What Is Optogenetics and How Can We Use It to Discover More About the Brain?. Front. Young Minds. 5:51. doi: 10.3389/frym.2017.00051。
作者:Diana H. Lim,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神经科学博士;Jeffrey LeDue,英属哥伦比亚大学Djavad Mowafaghian脑健康中心
翻译:小鱼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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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enfield, W., and Edwin, B. 1937. Somatic motor and sensory representation in the cerebral cortex of man as studied by electrical stimulation. Brain 60(4):389–443. doi:10.1093/brain/60.4.389
[3] Nagel, G., Szellas, T., Huhn, W., Kateriya, S., Adeishvili, N., Berthold, P., et al. 2003. Channelrhodopsin-2, a directly light-gated cation-selective membrane channel. Proc. Natl. Acad. Sci. U.S.A. 100:13940–5. doi:10.1073/pnas.1936192100
[4] Boyden, E. S., Zhang, F., Bamberg, E., Nagel, G., and Deisseroth, K. 2005. Millisecond-timescale genetically targeted optical control of neural activity. Nat. Neurosci. 8:1263–8. doi:10.1038/nn1525
[5] Lim, D. H., LeDue, J., Mohajerani, M. H., Vanni, M. P., and Murphy, T. H. 2013. Optogenetic approaches for functional mouse brain mapping. Front. Neurosci. 7:54. doi:10.3389/fnins.2013.00054
[6] Deisseroth, K. 2015. Optogenetics: 10 years of microbial opsins in neuroscience. Nat. Neurosci. 18(9):1213–25. doi:10.1038/nn.4091
[7] Lim, D. H., LeDue, J., Mohajerani, M. H., and Murphy, T. H. 2014. Optogenetic mapping after stroke reveals network-wide scaling of functional connections and heterogeneous recovery of the peri-infarct. J. Neurosci. 34(49):16455–66. doi:10.1523/JNEUROSCI.3384-14.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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