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然觉得,食材与食材之间确有那种世间罕有的真爱,那种如弗洛姆所说“在对方身上唤起有生命力的东西”。否则,凭什么一味遇一味或几味后,竟能生出千古绝味。而百味之本,南人为米,北人为面。
清人袁牧曰:“饭者,百味之本。”他称粥饭为本,余菜为末。告诫我们“本立而道生”,且不可“逐末忘本”。
而本中之本,就是米质本身。我是崇尚食好米之人。窃以为,真正的好米定是吸山川草木之气,纳日月山河之灵,种植时必要择一片灵秀俊逸之地,而今满城皆是重金属,无辜的大米概要沦陷为阳痿了。另外,好的大米烹后颗粒分明,入口松软香糯,烹粥则细腻软滑抚舌如丝绸。最后,择米定要选一年一季的新米。讲究的料理店,有自己的脱壳机,每月用多少脱多少以确保米质的至鲜。
不过,若论真正烹米、爱米、懂米,盖莫如古人了。《遵生八笺》收录粥糜共三十八种。《红楼梦》里所写米、饭、粥多达近二十种。有碧梗粥、枣熬米梗粥、燕窝粥、红稻米粥、鸭子肉粥等。乌教头给贾府进贡的禀帖上有御田胭脂米、白糯、碧糯。第六十二回述“并一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糯米饭”便是这碧糯做的。
清人李渔做饭常设花露一盏,待饭初熟时而浇之,然后合上盖子焖小会儿,最后拌匀入碗,味道之美常令客人惊艳以为他家的米为异种。北宋张来曾写《粥记》:“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与肠胃相得,最为饮食之良。”苏轼也曾说过粥“利膈养胃”。
古人食粥不仅养生,也食出了风花雪月草露竹霜。或莲叶莲子,或新生菊叶、菊花,或落梅,与粥同煮,月色雪色便尽在这一碗粥里了。
珍爱米,便得了饮食世界的一张弓。要知,有谁能像他般,他的力量,他的可亲可感,他的容纳百川。有次家里阿姨无意告白,大意是再好的山珍美味,如果不佐以米饭,然觉什么都无味。瞧见了,最质朴的味蕾食出最深刻的道理。
倘若生活的要义是幸福,那之一就是捧一碗白玉般香糯可口的米,或饭或粥于掌中,即便配点小菜,尽是占得幸福,岁岁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