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堂春意浓四: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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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芸的指尖刚触到角门的铜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她心里极其强烈地不安着,猛地推开木门,顺着廊下一路找去,在回廊那青石地砖上看到秋儿扭曲的身影。那身白色的襦裙浸透暗红,原本灵巧的双手此刻蜷缩成诡异的弧度,左肩、胸口和手腕都有狰狞的伤口,大滩鲜血已经凝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

“秋儿!” 谢芸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回廊地板上。“小姐!”阿虎跟了上来要扶起她,被谢芸一把推开。

她颤抖着将婢女冰冷的身体搂进怀中,发间步摇硌得她胸口生疼,秋儿脸上还带着淡淡浅笑。早上,秋儿也是这般笑着给她斟茶,青瓷碗里漂浮的紫藤花瓣还在轻轻打转。

泪水砸在秋儿僵硬的面庞上,谢芸的目光突然被秋儿的手腕上的伤口吸引。那里歪歪扭扭的,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隐约有点刺青的痕迹。刺青?谢芸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巨大的困惑瞬间压过了纯粹的悲伤。秋儿贴身服侍她多年,朝夕相对,沐浴更衣,何曾见过她腕上有此等物事?但是透过那新鲜的又带着粗暴撕裂感的边缘,透过那渗入皮肉的暗红,明显看出这块刺青有些年头了。

秋儿,秋儿……这两天秋儿的样子在她混乱的思绪中陡然清晰起来:总是低垂的眼帘下,似乎总藏着欲言又止的挣扎;递茶时指尖的微颤;夜里守在外间,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几乎无法呼吸。这段时间她忙于追查军粮案,对秋儿总是心不在焉,甚至曾因秋儿的心不在焉而略感不快。

是不是秋儿有过什么无声的求助,却被她这个粗心的主人视若无睹?还是她追查粮草案步步紧逼,已然触动了某些人不可触碰的逆鳞?兄长临终前挣扎着回到谢府,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的死疑云重重,但显然也和追查军粮案有关。他们是在用她至亲至信之人的血,向她发出最残忍、最直接的警告!

所有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拼凑。昨日清晨书房里那封匿名信上的“颜”字,前晚郊外三名官人失踪处拾得玉佩上的“谢”字,仿佛两股力量同时在抓扯她。父亲得知兄长死讯时,在灵堂守了整整一夜,一夜白头,老了十岁;可母亲却只是对着镜奁慢条斯理地描眉,说出 “不过是卷入了不该管的事” 时,语气冷漠得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路人。她浑身发冷,想起每次自己要提出改革建议,在家被母亲斥责,在朝堂被颜太师驳回;又想起追查军粮案时,每次刚有眉目,总会莫名出现阻碍。一切似乎都有种隐秘的默契。

刚刚父亲传的话浮现脑海:三日前,有人以颜家名义调走半数粮草……切莫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敌人仅仅是北魏的铁骑……

恐惧与愤怒交织,如同业火在她五脏六腑中熊熊燃烧。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是母亲,或者说是母族颜氏,杀了兄长和秋儿。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信子,在她脑中疯狂嘶鸣。

颜氏正欲就寝,嬷嬷在门外恭敬禀报:“颜夫人,阿虎那边来报,小姐的贴身婢女秋儿在廊下被贼人害死了,张管事已秉明老爷,今夜从庄上调派庄客来护院。”“什么?小姐有事吗?”“小姐一切都好。只是,唉……小姐很是伤心啊。”

不知怎么的,突然狂风大作,颜氏的心跳和屋里烛光一般躁动不止,又是诧异谢府接二连三闹出人命,又是担心女儿此番定会伤心过度,只说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又起身唤嬷嬷:“等等,替我更衣,我要去看看。”

“母亲安歇了吗?”突然,谢芸的声音传了进来,颜氏从未听过女儿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还未回答,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谢芸冲了进来,眼底燃着怒火。

“秋儿的死,是不是您指使的?”谢芸看见颜氏坐在床沿,双眸沉沉,直直看着她:“嬷嬷,你先下去吧。”“……是,颜夫人。”半晌,颜氏起身坐到镜子前,慢条斯理地将胭脂点在唇上,仿佛方才的质问不过是窗外的梧桐絮般无足轻重。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颜氏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谢府后园的冰窖,她放下胭脂盒,缓缓转身,凤目扫过女儿凌乱的鬓发和沾着泥渍的裙摆,“成何体统?贞顺柔婉四个字,哪有一点做到了?” 她指了指案上的《颜氏家训》,“主中馈的道理,我教了你十几年,怎么就记不住?”谢芸红肿的双眼也瞥向了案上的《颜氏家训》,正摊开在《治家篇》,“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 几个字刺得谢芸眼眶生疼。一霎时,兄长浑身是血倒在她怀里的画面、秋儿扭曲趴在青石砖上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秋儿她不过是女儿的贴身婢女,素日最是贞顺柔婉,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落得如此下场?”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母亲面前:“兄长的死也是因为谁不主中馈吗?他明明是在追查军粮案时被人暗杀!”

“住口!”颜氏终于变了脸色,将胭脂盒盖狠狠砸在地上,崩裂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她站起身,锦缎长裙扫过碎片,“我说过多少次,这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操心的!” 她的声音拔高,一向端庄的面容染上怒色,可眼底却藏着谢芸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挣扎。“至于你哥……他,他既已卷入其中,身死之祸也不是……不能预料……”

“所以您就可以默许颜太师勾结北魏?看着边境将士白白送命?” 谢芸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国家灭亡也无所谓吗?”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絮扑进屋内,落在《颜氏家训》翻开的书页上,盖住了“勿预外事” 几个字。  颜氏别过脸,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出去。”

“母亲……”谢芸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若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立刻收手!” 颜氏猛地转身,藏进阴影里。“你记住,颜氏女子的本分,是守护家族。” 声音戛然而止,只余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国就是家。”谢芸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轻声说:“我是不会放弃的。就算与整个颜氏为敌,我也要查出真相。”

关门声响起的刹那,颜氏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暗处,藏在妆奁下层的木匣里密信边角微微露出,上面“颜太师与北” 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谢芸回到房间,枯坐在桌边,一阵风擦过她的衣袖,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姐,茶都凉了,我去换杯热的。”那带着撒娇的语气,和秋儿平时说话一模一样。她急忙起身,门外回廊上空空荡荡,只有风穿过雕花窗户,把地上的月光吹得支离破碎。

那杯本该温热的茶,早就凉透了。

雪堂春意浓一:金殿惊鸿

雪堂春意浓二:谢府喋血

雪堂春意浓三:月下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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