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啊,酱油没啦,快去帮我买酱油!”
阿婆又习惯性地对着厨房外喊出了这句话,却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她了。
这是阿公走的第六个月。
阿婆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标致,邻里的小伙子都心仪这个俏姑娘,争着找媒人去阿婆家提亲。但是,阿婆想多陪陪父母,一直没有许下人家。直到邻里的小伙子们都成家了,附近也没有适龄的男青年了,开始有人叫阿婆老姑娘了,阿婆家里才开始着急。也许就是缘分吧,阿公这个大龄青年也刚好从外地学成归来。两个晚婚青年就这样谈起了恋爱,很快结婚了。阿婆和阿公差三岁,相濡以沫四十几年,把一个两人的小家培育成了一个幸福的大家。
阿婆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喜欢给小辈们讲她和阿公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啊,他当船员,随船出去漂流,要三四个月才能回家。每次一回家,就兴冲冲地拿着在船上写下却无法寄出的信,一边读信一边给我讲他在船上的生活。”阿婆有一个带锁的盒子,里面收着的就是一张张发黄的信纸,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出字里行间的深情。一张张信纸里封存的,是一个在外拼搏的年轻人对妻子的思念,对家的惦记。
“他第一次住院开刀那年,我在医院陪护。那时候正是桂花开的时候,桂花香一直从窗户里飘进来。他躺在病床上,给我讲梁山一百零八好汉的故事,枯燥的恢复期也显得有滋有味的。”阿公是一个博学的人,四大名著都非常熟悉。阿公最后的日子里,我陪床的时候,他也会颤着手给我在本子上一个个写下梁山好汉的名字和对应的名号。每每桂花的香甜味道飘满大地之时,记忆中那个文雅的男声就会响起。阿婆一边回忆,一边还会掐着手指数一数自己还记得的梁山好汉名字。一个个名字之中传递着一个家族的文化。
“有一年下了可大的雪,我惦记着要堆个雪人给孩子。可是手上被冻出来好几个冻疮,他就不让我弄,自己赤手在围墙边堆了一个人高的雪人,用树枝做了眼睛和手,雪人大半个月没化,你叔叔那时候小,围着雪人跳着转圈,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天的雪人是什么样子的。”初雪的那一天,阿婆坐在藤椅上,盖着毯子,眼神里满是回忆。那个年代的他们,没有手机,没有相机,没办法用照片记录下时时刻刻,但是用心记住的东西,有着最深刻的印迹。一个雪人,让一个简单的家中充满了欢乐,关于家的记忆从此又多了一抹璀璨。
阿婆总喜欢叫阿公帮忙,每次都是做些小事,拿碗碟,买酱油,端菜等等。每次阿婆喊完,我就看到阿公慢悠悠地从藤椅上站起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往阿婆那里走。有时候我在阿婆旁边,阿婆却还是喊阿公做,我就很奇怪,问了阿婆为什么。
“傻孩子,这些事情我知道你能做,我喊喊他呀,一方面让他动一动,免得老躺着没力气;另一方面啊,听到他的回应,知道他在,我就心安了。”阿婆回答我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皱纹里透着一股子灵气。你在,就是家;你在,就心安了。
家,就是让人心安的地方;家,就是走的再远都会回来的地方。
阿公走的时候是初秋,空气中已经带了一丝萧瑟。我扶着阿婆,怕她太悲痛身体坚持不住。从此之后,阿婆就有了一个习惯,躺在阿公以前的藤椅上,盖着毯子,静静看着窗外,一个人回忆。我总是深夜出来倒水的时候看见阿婆房间灯还亮着,看她一个人戴着老花眼镜拿着那些发黄的信纸一张一张地看,看她拿着笔写着一个个好汉的名字。我总会进去给她倒杯热水,劝她早点睡觉。阿婆都笑着答应我,然后不经意的抹去眼眶中的泪水。
家,还在这里。但是那个笑着说船上经历的青年,那个桂花香气里讲着名著的丈夫,那个用心堆一个雪人的父亲,却再也不会回家了。从此,阿婆叫老头子帮忙的时候,也不会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