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社会性愚蠢 阴谋论 认知存量与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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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性愚蠢
如果你对一类人进行智商测试的话,他们的智商没有太大问题,甚至很高。但是,他们就是“蠢人”,因为他们的思维、表达方式呈现出一种格式化状态。
你面对这样的人,跟他谈话,是永远没办法进行推心置腹的交谈的。你接触到的永远是一堆立场和口号——他的思维好像已经被别人作弊了,他说话像是在播放录音——不会针对你的观点、态度和当下的场景作出反应,而是原封不动地将他既成的观点像录音机一样播放出来。
————德国思想家朋霍费尔《论愚蠢》
最近,加拿大逮捕华为高管,张首晟先生去世,我发现好多人觉得这两件事有着深刻的联系,甚至就是同一个幕后黑手。前者自然有美国因素,要说后者是谋杀,恐怕只能呵呵了。要知道,惊人的假说需要惊人的证据,请拿证据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因为他们都相信阴谋论。阴谋论一听仿佛不得了,高大上啊,请收下我的膝盖。其实,别听阴谋论者夸夸其谈,他才是真正的无知之辈。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或不愿意动脑去理解世界的复杂,他们又忍受不了万事万物没一个缘由,心里面憋得难受,如果每一次都有一个信手拈来的幕后黑手,那要节约多少脑细胞。
一旦用惯了,用得顺手,于是啥事都是阴谋论。就像朋霍费尔所说的,这些人只是在播放录音,他们从不会针对具体事情而反应。再来,你不妨看看你的朋友圈又有多少叫嚣不买苹果手机买华为的。诶,我说兄弟,今天我们不说什么经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苹果产业链在中国拉动了多少就业这些,说个最简单的。哪怕两家人打架,你也知道要分化对方,拉一派打一派,你是要和一个万众一心的国家打,还是和一个分歧重重的国家打?如果不买苹果,那同样不能买小米、vivo、OPPO、锤子,这些手机都用高通的芯片,谷歌的系统,你应该去示威游行要求这些厂家都去买华为的麒麟系列芯片,自己搞一个国产系统,搞不出来就用十年前的功能机。动不动就是抵制某某某,那是一种弱者心态,1840年到1945年有这种想法,也就算了。现在是新时代了,现在的中国才是全球化的绝对主力,更是受益者。你看我们现在国人对日本的态度,还动不动使馆示威、砸日本车吗?我懒得理你,为啥,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的嘛。这就是强者的自信。另一个强者的自信,属于华为。华为足够牛逼,得到外人尊重甚至恐惧,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恰在于华为从来不靠伟大的你以及谁的怜惜。
VUCA
阴谋论往往貌似逻辑清晰,因果链条顺畅,理解起来自然毫不费力。相信阴谋论的人,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识是有缺陷的,他们不知道世界有多复杂,以及一个事件之中的变量非常多,始作俑者根本不可能做到可控,就像打仗,哪一场战争是按某一方设计出来的样子打的。下面以一个美军使用的概念来讨论。
VUCA,事美军培训时候使用的一个概念,指一个指挥员在战场上面对的四种状态,或者四种特性:
- Volatility(易变性):
本义是挥发性——一个东西本来是这个样子,但是很快就变成不是这个样子了; - Uncertainty(不确定性):
“易变性”是你能够比较清楚地看见一个状态,虽然它很快不是这个状态了,而“不确定性”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东西都是不确定的,始终是一个不确定的状态; - Complexity(复杂性):
“复杂性”是不但要素总量多,要素之间产生新的变量也很多,所以面对它,你往往是一种捉襟见肘的状态——“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 Ambiguity(模糊性):
这种状态就像我们看云,是像一只羊呢,还是像一头牛呢?都是很模糊的。
对于阴谋论的始作俑者而言,他们面临的状态就是VUCA,轻举妄动只会自作自受得不偿失。
对于深信阴谋论的人来说,他们的思维处于VUCA,一种混沌状态,所以急切地需要阴谋论来为他拨开迷雾,于是就进入了一种认知播放状态。
认知播放状态
拿破仑检阅自己的军队时喜欢单独跟某个士兵对话,但一般因为时间紧,他几乎都只问三个简洁刻板的问题:
你多大了?
你参加我的部队几年了?
我的两次大战当中,你参加过哪一次?
拿破仑有一次要来检阅的军队里有一个不太懂法语的士兵,由于事发突然,这个士兵的同伴就告诉他:如果拿破仑问你这三个问题的时候,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你这么回答就对了:
第一个问题,你回答“25(我今年25岁)”;
第二个问题,你回答“3(我参加这支部队3年了)”;
第三个问题,你回答“都有(两次大战都参加过)”。
当然,这三个问题是按照既定的序列设置的答案。
拿破仑检阅的时候果然就问到了这个士兵,但是,他把问题的顺序颠倒了:
拿破仑:你加入我的部队多长时间了?
士兵:25。
拿破仑:25年?(心想)我的部队都没有25年……那你多大了?
士兵:3。
拿破仑(吃惊):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士兵:都有(两个都是)。
这是个笑话,看上去士兵很蠢,你觉得完全不必当真。但是,你自己想想,自己好多时候是不是一样。比如老师,试问今天的中国有多少老师是照本宣科?教案几十年如一日。比如阴谋论患者,遇事第一反应,就是美国或美国某个组织这个幕后黑手又在使阴招了。
阴谋论自愈术
阴谋论者患者,根本问题出在无视新的信息,固守既有认知。也就是只有知识存量,没有知识增量。这个病,有解,那就是辩证法。
辩证法是通过辩论来证明一个未知的,但又不是凭空出现的结论和认知,是两个人或者一个人的两个自我之间的一场有品质的对话产生的认知结果。可见,核心是你要找一个客观视角来看待自己。
没有客观化,就不可能有迭代;没有迭代,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认知。
只要你和自己展开对话,就有可能产生认知增量,这个过程也就不再是一种播放状态。
但是,重度阴谋论患者很可能“自说自话”,不仅无法缓解还更坚定自己的信念。有人说,“90%的对话都是无效的”,其原因在于,它们都是没有逻辑、没有规则的跷跷板和游戏。比如,科学家是被中情局谋杀的,表面看有道理,其实这就是一个臆想出来的貌似合理的逻辑,是在没有逻辑的地方发现逻辑,在没有关系的地方强行发生关系。这个时候,就需要别人的帮助了。
如何和一个阴谋论患者沟通
要沟通,就要有规则,有逻辑。拉波波特法则是一个好招数。
拉波波特法则:你想和对方达成共识,那么你的整个对话过程中,同意和反对的比例大概是3:1——我们通常的对话和沟通,基本上是一上来就在反驳对方的观点。
拉波波特法则有四个步骤:
第一步:
在你要反驳对方观点之前,要非常清楚、生动、不偏不倚地复述对方的想法,达到这样一种效果:对手听了你的复述以后,会在心里说,“谢谢,我刚才要是能像你这么表达就好了”。
第二步:
你要把对方观点当中你同意的部分列成一个清单——第一,我同意你什么;第二,我同意你什么;第三……尽可能让这个清单,既要清楚,量又要足够多,要让对方觉得你是他的另一个自我。
第三步:
你还要强调“对方的观点如何增进了我对问题的认识”,也就是说你从对方的观点里学到了什么东西——这是在表达你的认知增量。
这一点,不是礼貌就可以达成的,你必须要对对方的观点有深切认识,必须要在听完对方观点以后,实质性修正你的某些看法,让对方实实在在感受到你从他的观点当中学到了什么。
这三步像下围棋:设定一个深藏不露的目标——你最不同意的那个观点,然后把它围住。在你想吃掉一颗子的时候,必须要围到它,如果你围不到这颗棋子,它是随时可以逃逸的。
第四步:
开始阐述你对对方不同意的地方,让对方感觉“你就是他”,是一个正在处于反省状态的他——你的这种行为不知不觉把对方带入到一种反省,或者一种“自我对话”的状态。你所不同意的观点,在你们相同的众多观点映衬下,就会显得特别突出,对方就会进入到一种自我修正的状态,这时就很容易达成共识了——这个共识就是一种认知增量。
说起来是容易的,但要真正说服一个阴谋论患者,很难。鹏霍费尔还有一段话,你不妨看看:
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你可以抵抗恶意,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恶意总是包含着它自身毁灭的种子,因为它总是使人不舒服,假如不是更糟的话。然而面对愚蠢,根本无法防卫。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去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要使他挥拳攻击,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应付愚蠢者要比对付恶意加倍小心。我们不要再三地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样既无用而又危险。
十分肯定的是,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
蠢人可能常常十分顽固,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而误认为他很有独立性。人们多多少少会感到,尤其是在同蠢人谈话时会感觉到,简直不可能同他本人谈话,不可能同他进行肝胆相照的交谈。同他谈话时,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地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损坏。一旦这些愚蠢的人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他们就能做出任何最为罪恶的事情,但他仍然始终不可能了解这些事情是怎样的罪恶。在此,存有人性能被恶魔般地扭曲的危险,它会对人们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我们意识到,蠢人不可能靠教育来拯救。他所需要的是救赎,此外没有别的办法。迄今为止,企图用理性论证去说服他,丝毫没有用处。
————论愚蠢 节选自《狱中书简》 朋霍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