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老陈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褪色的棉袄,这是儿子前年买的,现在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巷口的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像极了此刻小镇上零落的生机。
老陈的修理铺开了二十三年,头一回见到这样冷清的腊月。往时这个时候,街上早已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孩子们的欢笑声能传到镇尾的庙门口。如今整条长街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陈叔,早。"隔壁豆腐摊的老板娘探出头来,热气从她的蒸笼里袅袅升起,在寒风中很快消散。她的摊前摆着三板豆腐,这是往日的三分之一。"做多了也是浪费。"她苦笑着,眼角细密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些。
这时,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驶过。驾车的李老头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车厢里堆着自家种的萝卜。"去集市碰碰运气。"他朝老陈点点头,冻得通红的鼻尖像颗熟透的山楂。老陈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想起去年此时,李老头的萝卜总是最早卖完的。
晌午时分,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修理铺的生意依旧冷清,老陈索性搬了把小凳坐在门口。对面的张记杂货店开了半扇门,张老板正无精打采地擦拭着积灰的货架。 "听说老王家的小子要回来了。"张老板朝街对面努努嘴,"在城里丢了工作。"老陈轻轻"嗯"了一声。这已经是本月第三个从城里返乡的年轻人了。他摩挲着手里那只锈迹斑斑的闹钟,这是今早唯一的活计。钟的主人是个面生的年轻人,说是从邻镇特意过来的。"现在肯修这些东西的铺子不多了。"年轻人留下这句话时,眼里有种说不清的落寞。
午后,老陈决定去镇上的庙里看看。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两旁的店铺大多半开着门,偶有店主聚在一起闲聊,话题总离不开生意的惨淡和生活的艰难。
庙里的香火比想象中旺盛。缭绕的烟雾中,他看见豆腐摊的老板娘正虔诚地跪拜,嘴里念念有词。供桌上堆满了贡品,最显眼处摆着一只金灿灿的猪头——这是肉铺王老板的手笔。老陈记得,去年此时王老板还在为猪肉涨价眉开眼笑。
"陈叔也来了?"庙祝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忙着整理香客们供奉的香油钱。"今年来许愿的人特别多。"他压低声音,"都是求转运的。"老陈拈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烟雾升腾的瞬间,他想起儿子昨晚的电话:"爸,今年奖金少了,就不回去过年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地铁报站的提示音。
回程时天色已晚,寒风愈发刺骨。路过李老头的菜摊,看见萝卜还剩大半车。"明天再来。"李老头搓着冻僵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修理铺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时,老陈闻到一股熟悉的饭香——豆腐摊的老板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站在门口:"多做了些,您趁热吃。"豆腐脑的温热从指尖蔓延到全身。老陈忽然想起二十三年前刚开店时的情景,那时整条街的邻居都来道贺,鞭炮声响了整整一上午。
夜深了,老陈仔细锁好店门。窗外,最后一家店铺的灯也熄灭了,整条街沉入寂静。但在这片寂静中,他仿佛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声响——那是生活继续前行的脚步声,虽然缓慢,却从未停歇。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而这座小镇和它的居民,也依然会在寒风中,等待春天的到来。
寒夜虽长,但总有那么一碗热豆腐脑,让人记得这世间尚存温暖。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