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但关于草原的记忆都藏在妈妈的厨房里。
那个神奇的小厨房是昏暗破旧的。小小的木门,小小的正方形窗户,还有窗台上被太阳长年照射已经褪了颜色的刷牙杯都是破旧的。
我记得三级水泥台阶上面有未干时被踩踏留下的鞋印和爸爸用菜刀剁羊骨头留下的小坑。
锅台用砖砌成又在外面抹上了厚厚的水泥,黑色的大铁锅,铝制的锅盖和缠着履带的手摇风箱组成最主要的做饭工具。
水龙头下面的大瓮是咖啡色的,瓮沿因为磨菜刀变得光滑冰凉。笨重的铜瓢挂在瓮沿上,一碰就发出咣咣的声音。
一切都显得那么穷酸简陋,但就在这里我搭建了幻想中的味道宫殿。
那时候一年之中我最喜欢冬天。
冬天厨房安上取暖的大铁炉,铁炉从早到晚总是烧得很旺,我们把羊腰子裹上一层肚油放在炉灰里,烧尽的碳从炉盘落下,带着余热慢慢把腰子捂熟,然后取出来,剥下已经变成硬壳的肚油,用小刀把腰子切成小块,撒上孜然、辣椒或者蘸着拌了蒜泥的醋吃。
我们也烤红薯,土豆,胡萝卜,鸡蛋。小狗闻到炉灰里的甜味就把鼻子凑过去,被烤得呜呜直叫也舍不得离开。
炉子上总是热着失去妈妈的小羊要喝的奶,香醇、浓郁。
如果碰巧前一天夜里落雪,就捧一把捏成小雪球包在橘子皮里放到炉沿烤,橘皮淡淡的苦味混在奶香里,说不出的好闻。
我用勺子小心的捞起牛奶煮开后出现的一层奶皮吹一吹放进嘴里,然后就幸福得说不出话了。
有时候我们也学蒙古人在炉子上熬奶茶。妈妈把用菜刀劈开的砖茶放进不锈钢的小锅里,熬得又浓又酽,茶的味道溶在开水里,让我以为它本身闻起来就应该是热乎乎,湿漉漉的。然后加牛奶、奶酪、糙米、风干肉,最后的味道有一点点甜,又有一点点咸,肉里都是奶香。
那时冬天雪大就常常收不到电视节目,妈妈和我坐着小马扎围在炉边读从邮局订阅的《儿童文学》,书里戴着粉红色领结的猪先生和一脸不开心的兔宝宝在四十瓦的微黄灯光下看起来跟炉火一样温暖。早产的孱弱小羊羔卧在软软的毛垫子上,也抬着头认真听故事。只有烤在炉边的瓜子裂开的噼啪声伴着妈妈的声音。我捧着烫手的红薯,脚下放着奶茶碗,在神奇的故事里记住了所有味道。
冬天过去之后大铁炉被拆掉,厨房一下显得有些清冷。但其它新的味道又冲进我的味道宫殿。
三月我们把一簇簇榆钱子从树上捋下来,用衣服兜着带回家,泡在凉水盆里洗干净,拌上调料,撒一股炝得香喷喷的辣椒油,那个味道加上门外刚从泥土中钻出来的可爱的嫩绿青草的味道,还有小羊羔身上纯纯的羊毛味,总是让人开心得手舞足蹈。
有时候妈妈也用榆钱子和剁碎的土豆一起包莜面窝窝,包好后整齐的摆在蒸笼里,然后架在盛了水的铁锅上蒸。
我坐在小木凳上摇着风箱,妈妈往灶膛里铲羊粪,傍晚光线黯淡,只有灶膛里的火光跳得热闹,渐渐地有香甜的味道从锅里飘出来,一会儿揭开锅就看见一个个胖乎乎的窝窝的挤在一起,十分有趣。
到了茄子便宜时我们要腌一小瓦缸,我喜欢看妈妈在菜板上小心的把蒸熟的茄子切成只连着一点儿的片,然后把香菜、蒜还有各种东西塞进去,我捏一根香菜在手里玩,整个手上都是香菜味,明明很淡却又因为沾上蒜沫而辣眼睛,真是神奇好闻的味道。
腌好的茄子要配着饸饹面吃,羊肉哨子浇在面上,切成条的茄子放在小白碟子里,两种香味都能增加人的食欲,我总是把汤也喝光。
除了这些还有从草场上打回来的野鸡,装在罐头瓶里的西红柿酱,藏在柜顶的蜂蜜,自己炸的麻花,两色蝴蝶饼。数也数不完的美食一年四季循环着,但每次吃到都觉得幸福。
这些味道就是我印象中草原的味道,是艰难的牧民生活中最纯粹的快乐。
长大以后离家越来越远,每次生病、饿肚子、不开心或者觉得生活无趣时想到的永远是妈妈的小厨房。有时候和室友聊起美食,大家总会两眼发光的讲起自己妈妈的拿手好菜,同时骄傲又甜蜜的想念着。
似乎每个人小时候都有一个这样神奇的厨房,都有始终惦记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也许简单的味觉记忆也构成了一个人和家人的一种牵绊,不管你走多远,离开多久,妈妈的味道都不会轻易忘记。
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家,我想我的厨房里依然会保留着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