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从墙上翻出来，在门口晃跶了一阵，就从巷子过去，穿过一片野地，到军儿家。我看见军儿家的大门挂着一把硕大的黑青锁子。军儿家门前有个精致的猪圈，猪圈的一面墙延伸到院墙上，我爬上猪圈墙顺着墙过去，就到院墙下。院墙比猪圈墙高一米许，我站在猪圈墙上，踮起脚尖，露出半截头，可看到院中情景。那天，我眨头朝院里一望，军儿正耍狗似的团在院里，看来，一场嚎啕大哭已接近尾声，他正嘤嘤呜呜。他姐正板直身子忙碌着，骂骂咧咧。他姐比他大三岁，他总想挑战姐姐的权威，但还不是姐姐的对手，常被姐姐按住屁股，溜几条把！我说:"军儿一一"，军儿一听有人喊他，迅急转过头来，就在墙拐角处看见我的头。他赶紧站起来，摸了两把眼泪，对我说:"XX，你给我开一下门。"我说:"钥匙在哪儿？"他说:"还在后墙的鸡窝里。"他家后墙是一面山，山被切成直面，成了一堵天然的厚墙。墙上掏了很多圆洞，是早年卧鸡的，现在不卧鸡了，里头放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我挨个儿地翻，军儿在门缝里给我说在第几个窝里。我把门一开，军儿就蹦出来。我们毫无疑问地要外出了。他姐站在院里唬道:"你狗日的走了，来了我叫爸妈把你皮子扒了！"又对我说:"XX，你再跑来开我家的门我告诉你大把你孤拐打折哩！"军儿朝院里啐了一口，替我说:"滚你妈X。"于是我俩愉快地朝我们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们来到后沟里，看见书林大刚从山上刮柴下来，他把柴放下，洗了把手，装了锅烟，然后用镰刀在一块大石头上撞，镰刀一撞，就溅起一串火花。过了一会儿，他在石头上捏起一撮棉毛草压在烟锅子上一阵吸，那烟锅火星就明明灭灭起来，书虎大就悠闲的坐在一旁吞吐旱烟。我俩凑过去问:"大爷，你咋整出火来的？"书虎大望了我们半天说:"用镰刀在这石头上砸，火就闪开了么。"军儿说:"把你的镰刀给一下，我们也试一下。"书林大诡秘兮兮地说:''不行。你到你们家试去，镰刀砸石头不美，火不大，最好用镰刀砸一下你们家的缸，一砸那火就冒开了。"书林大硬是不给镰刀，我俩悻悻地来到军儿家。军儿家后院正好有个缸制的瓷实尿盆。我们就用镰刀撞，撞了半天也不见火花，猛的一砸却砸破了，军儿双眼一翻，将两半个尿盆拼在一起立在墙角。我们又来到我家。我们家还没有缸尿盆，厨房灶台上有个腌咸菜的绛红的缸，我们将缸搬到地上，找来镰刀又砸。我怕砸破。军儿说缸比石头硬，我说硬怎么你家尿盆砸破了，军儿说我家那尿盆实质是瓦的。你家这才算真正的缸。我们敲了半天还是敲不出火来，军儿那坏怂拿起镰刀狠狠地死敲了几下，突然"咔嚓"一声，缸就裂了一大片。我们面面相觑。我埋怨军儿用力太大，军儿说:"我家的尿盆不也砸碎了吗？"我说:"你家的是尿盆，我家的是腌菜的缸！"无奈，照例拼凑起来，碎裂处，转在里头，靠在墙角。
之后有一天，母亲悻悻对父亲说:"腌咸菜的缸咋好好的碎了一大片。"父亲瞪着眼说:"用个东西不小心还'好好地碎了一片'，说的好听。"母亲说:''真的好好的碎了一片！"父亲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母亲说:"好好的！"
天气变凉了，到腌咸菜的时候了，那天正好逢集。母亲向父亲要钱，说买一个腌咸菜的缸，父亲骂骂咧咧，母亲一声没吭，在围巾上擦了擦她粗糙的手，慎重地接过父亲给的钱。我站一旁，看着母亲的神态动作，有点难过。
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书林大怎样用镰刀撞击石头，用火花点燃烟锅的。后来我在石头上也试过，火花可以产生，但点燃烟几乎不可能。不知诀窍在哪里？
书林大早已化成尘土。
军儿不知搞清楚了没有，我不知道。
那年回家他刚压粪回来，他俩儿子在沟里玩，他大喊:"你两个还不赶紧给我回家，狗日的我把孤拐打折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