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豆豆

小M在距离家乡一千五百公里的城市里求学七年，然后留在这里工作。

七年之前，父母总是大吵大闹，似乎从未消停过。

因为各种鸡毛蒜皮，加上小M的奶奶也来搅混水，自然演变成无人可解的婆媳大战。有奶奶在场的时候，是奶奶破口大骂；等奶奶走了，父亲也从未安慰母亲，只剩下母亲的大吼大叫，中间夹杂着父亲几声沉重的无奈的“算了吧”。

小M总是看不下去母亲的忍气吞声，更理解不了父亲的一言不发。

那时候，小M总是想，父亲既然是无法在老婆和老妈之间倒向任何一边，对事不对人总是上策吧；母亲为什么不能站到受夹板气父亲的角度，饶他一回呢？还要这样喋喋不休，甚至咄咄逼人？

庆幸地是，这种争执，父母从来都避及着孩子。小M以为大概是父亲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的无能，母亲不想让孩子了解自己的心酸吧。又或者他们都在忍耐，都在等待在沉默中爆发吧。

小M考上大学那年，家里办了升学宴。父母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似乎连皱纹都被熨平了。小M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纸通知书，能让父母如此欣慰，甚至父母之间那种以往恶言相向的样子都不见了，仿佛有了一点恩爱的感觉，最起码看起来很和谐。

等小M踏上北上的火车的时候，母亲要在家里等着母猪下崽，父亲帮小M扛着行李，一起上了火车。

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里程，父子两人似乎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平日里父亲下课就是下地喂猪，片刻不得停歇。自己上了中学，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自然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更何况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和父亲一起上学下学的孩子，曾几何时，小M觉得父亲无比的高大，可以帮自己摆平所有的事情。等到自己脱离了父亲的庇护，去市里读高中的时候，发现自己也一样做得很好，似乎压根不需要什么保护。

当自己到了暗生情愫的年龄，看到心爱女生娇嗔的脸，体会到那种想要不顾一切的保护她的感觉。他仿佛又听见了父亲的那一声声叹息，还有母亲那一句句不饶人的唠叨。

小M心想：大抵，父亲母亲从来都不懂爱情吧。

七年过去了。这七年之间，小M大概一年回两次家。因为自己和妹妹都读大学，父母似乎更加忙碌了。大抵是奶奶年事已高，折腾不动了，也无心掺和，家里少去了很多的争执。

多的这几分安静，小M却觉得不自在。父亲母亲之间话少地让自己觉得他们有点冷漠。仿佛以前吵吵闹闹习惯了，总觉得那样才有点烟火气。

这次十一是小M工作的第一个假期，没有加班，小M坐上了南下回家的火车。正赶上农忙时节，家里忙着摘豆子，刨花生，没人顾得上接小M。在家里迎接小M的是满院子的花生和泥土，还有过来帮忙的几个亲戚，小M一一问好。

等到亲戚们都各回各家，小M才发觉还没顾得上和父母说句话，确切地说，是父母还没顾得上和小M说上话。

这样的节奏持续了整个假期，小M帮忙在家烧饭，父母和亲戚白天下地干活，傍晚摘花生，装花生。小M不知道父母几点起床，也不知道他们几点睡觉，大抵是丰收的喜悦，支撑着父母劳作吧。

一晃到了小M又要出发的时候。小M看着父母忙得顾不上吃饭，想着自己这次行李可轻松了。早早地起身，却发现了放在卧室门口的很多口袋，里面有花生，栗子，石榴，苹果等等，都是自己喜欢的在异地买不到的家乡的味道。

母亲在厨房准备早饭，父亲早就下地干活了。来小M家小住的表妹告诉自己，小M母亲昨天晚上杀了大公鸡，没熬夜处理花生，计划早起辣炒鸡肉，给小M带着路上吃。。

这时母亲端来早餐说，昨天杀鸡的时候，父亲唠叨：哪有空给孩子做饭，你要做你自己做，我是不管了。还有这一院子的花生，不赶紧整好还偷懒睡觉，等我开学了没人给你帮忙！

这话小M听着是见怪不怪了，印象里父亲的腔调总是如此，也因此对父亲不懂得呵护母亲有些嫌弃。

母亲接着说：等我起来一看，发现鸡肉已经做好，饭菜的温度刚刚好，花生也只剩下一小半了，你爸已经拉集市去卖了。

年少的时候，总是在意那些亲密的表达。自己过了耳听情话的年纪，看着父亲做好的饭菜，终于通悟了：爱不全是怎么说，更在于怎么做。

此时，小M忽然懂了父母爱情。

以父母的生活内容和经历而言，想要耳鬓厮磨举案齐眉的爱情，自然是不太现实。但是，父母从年轻时候的一贫如洗负债累累，走到现在儿女出息年有结余，也算是一部同舟共济同甘共苦的爱情史诗了。

尽管他们之间时常充满指责和唠叨，小M觉得母亲不懂得维护父亲的面子，父亲不会对母亲嘘寒问暖，却仍然不能否认他们对于彼此的关心，每个人想自己多承受一些苦累，让对方轻松一些的事实。

小M忽然想起那些年，父母争吵之后，父亲受不了母亲的唠叨，总会用出门来结束这样一场无用的争执。母亲总是让小M跟着父亲，尽管那时候小M很不情愿，他心里讨厌这个不能把家事摆平只会做个逃兵的父亲。

父亲虽然会出门，却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回来继续做好手头上的事情；母亲也会迎上去给彼此台阶，两个人仿佛从来都没有争吵过一样继续过日子。

现在，小M明白：父母之间，虽然没有好声好气地说过话，但是让家庭归于安宁可能是父亲想到的爱母亲的最好方式。唠唠叨叨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可能也是母亲对于父亲不满的唯一表达。小M印象里父母的争吵何其之多，气势何其凶猛，却从来没有哪个人宿夜不归，或者说过离婚。

小M明白：父亲虽然没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为自己的老婆争过一句嘴，可能是传统的愚孝，也可能是父亲想：给自己的爱人和家庭更好的生活胜于一切口舌上的输赢。平凡的忙碌，对于父亲来说，是和年轻人一样的奋斗。劳动创造美好未来，父亲也一直身体力行。

母亲虽然有着情绪上的盛怒，却依然照顾好孩子，洗衣做饭，和父亲如影随行。她也渐渐明白：说到底婆婆是自己丈夫的亲娘，那一口气争与不争，没那么重要。自己感受到的是，累了也有一口上桌能吃的饭，渴了也有送到嘴边的水，还有更多可以分享的关于儿女的故事，一辈子这就够了。

这一次，小M没有拒绝父母给带的厚重的行李，他知道那是父母组合起来对他的爱。临行之前父亲在电话那头依旧没好气地说话，母亲在这头嘴上还是不服气，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小M明白：他们的嘴上有多狠，心里就有多爱对方。

七年之间，小M一直都隐隐担忧着父母会在沉默中爆发。但现在他才明白：父母之间不是冷漠，不过是相爱无言。他们把对彼此的爱都揉碎了，放进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也自然是无以复加了。

关于程豆豆

医学硕士毕业，码字很多年。

没有文学天赋，仅仅因为喜欢。

一直以为别人有的，我都没有。

自己有的，别人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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