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兰之猗 参赛编号：1022
（一）
老莫的胃病又犯了。
他伏在桌子角上，痛苦不堪，用手狠狠的抵在痛处。
他的胃现在对情绪很敏感，无论是生气了、烦闷了、还是惊了、吓了，都会做出剧痛的反应。
今天，又是被小莫同志给气着了。
小莫继“小辫子”事件，“红衫绿裤”之后，又整了一大耳环出来，而且还只一只耳朵。
小莫同志抬头看见老莫瞠目结舌的样子。
低下头，继而轻挑了下眉毛。
“老爷子，怎么了？别介呀，干嘛这么看我，我又不是怪物。”他转了下嘴里的棒棒糖， “再说了，你就是看上十年也未必看得懂啊！”
“你……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是男是女，你当爸的都不知道啊！”
小莫，一进门就把自己撂倒在沙发上，口里嗑起了瓜子儿。
老莫一忍再忍，这小子上学就不好好学，好不容易托人在政府部门，给小莫同志找了份公差，没想到不满3月就不干了，三天挪一个窝不说，还全世界都不对，就自个能行的一副嘴脸。
说“办公室憋屈，浪费生命”，给老莫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大好青春，岂容蹉跎！”
老莫的病根儿啊，就是从小莫同志初中时落下的，那个时候，他三天两头就得去班主任处报到，作业不交那都是轻的，只要不打架，不造成对方受伤，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老莫心说，这小子，莫不是基因变异了，他和妻子都是老一辈的大学生。按理说，不属于无知无识，不能教育后代的人，可到了这独苗身上愣是没辙。老莫反思了许多次，因为是独子，小时候宠多了，也没有啊！自从六岁从母亲那接儿子到身边，父子二人就一直小摩擦不断，可那个时候尚可调和，能够压制。
可自从上了初中，简直就是水火不容了，小莫同志那是，什么潮来什么，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到各种游戏，K歌，网游，手游……
用老莫同志的话说，整个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形象。
老莫同志在一个出版社工作，业余也写写书。他的写作方向主要是寻根文学，虽然不温不火吧，但还算得上是受老一代人赞誉的，只是受众比较少，老莫本人也算得上别人眼中德高望重的主。
他最羞于跟别人谈起自己的儿子，他总觉得没有个品学兼优的儿子，自个儿无法抬头做人。
老莫同志这一辈子最羡慕的人就是邻居老张，老张有一个儿子，一路顺风顺水上了清华。
人家咋那么好命，也没见人家去庙里磕头，怎么孩子就这么优秀呢？老莫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
可小莫同志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上学期间没让家长省心，但他有一样优点，父子二人倒是有一些相似。
也因了这个爱好特长，小莫同志高中的时候参加了个什么作文大赛，获了个头奖，就凭着这点，成绩不怎么样的小莫同志，被一个算不上好的二流大学给特招了。
说小莫作文写得好，老莫不那样认可，可他认不认可似乎无关紧要，人家胡编乱造的故事还就有那么多的人爱看。
从中学开始，老莫晚上探岗，就发现那小子晚上不睡，半夜两三点偷偷摸摸的上网更文，压制一次，等不了几天，又故伎重演。
老莫的妻子，是个医生，她倒是放得开，她劝老莫，现在时代不同了，年轻人都那样，叫老莫不要自找难过。
没有支持者，老莫只能埋头生闷气，越闷胃痛越急剧，老莫那真是痛在心口难开呀。
自从辞掉老莫千辛万苦找的公职，小莫更是变本加厉，且在“潮”的路上，越滑越远，好像不在这条路上登峰造极，他绝不罢休！每天更是晚不睡早不起，人家还做起了什么自媒体人，而且混的是风生水起。
大概三个月，小莫就拿到了某平台的vip，不见干活，只见嗨玩的小莫同志，比老爷子的收入还要多，老莫自个一天朝九晚五的上班，偶尔写上几本书，也如星沉大海，甚至来不及闪就没影了。
小莫同志写的东西，老莫同志是死活看不上，他动不动拿出小莫同志的文章找人控诉。《赤裸少年面对禽兽围攻泰然自若》，其实内容就是光屁股小孩放牧；还有《高潮来临，男女兴奋过度不知所措》实质就是潮水涨出，人们惊慌逃离；这一次的更过分《闹市惊现无头裸尸露出汽车后备箱》，那具裸尸竟然是车主人买的一只拔毛鸡，后备箱未盖好而已。
老莫差不多要捶胸顿足，认为自己是生不逢时，认认真真写字不被认可，反倒是这些游戏智商，吊儿郎当的文字，广受普罗大众的喜欢，他就差要去问“天理何在啊！”
此刻，面对嘀里当啷挂在小莫耳朵一侧的圆形耳环，老莫呢，只觉得那像是头牛，被打了鼻环。
别说要真能那样，老莫还乐意了，拽拽小莫同志，他要是知道疼，兴许会刹了不像话的“闸”。
这样的自我安慰，老莫也只能在心里过过瘾，现实中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二）
好不容易儿子结婚了，搬出去住了，老莫心说，这下可把一半的心放到肚子里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吗！
似乎太平了有一年多。结婚后，儿子似乎有所收敛了些，衣着打扮虽没改变多少，但毕竟去酒吧跟朋友吆五喝六的日子少了一些，人家去了其实他也看不见。
今天，小两口怎么一起过来了？
儿媳青儿，面色凝重。
推开门，小莫同志一本正经的说:“爸，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儿。”
说着呢，从兜里摸出了一个证件样的东西拍在桌子上。“离婚证”，这三个字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老莫的神经。
他说不出话来，这才多久……
气和血似乎一下子迷失了方向，都向着老莫的头部涌去，老莫只觉得眼睛发黑，他的胃神经，也已经开始进行痉挛了。
他强忍住怒气:“一年哈，一年就把婚离了？”老莫的嘴唇带动着几根胡须一起在抖动。
“不合适。”
“早干什么去了？不是当年非青儿不娶吗？说她可以给你灵感……现在怎么了？”
“感情没抵住流年，山盟败给了油盐，就是这流年有点短！”
青儿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子。
“爸，没事，不开心就分，现在都这样！”
“青啊，你别说话。”
“那后面怎么办，还再结婚吗？”
“走一步看一步呗，合适了就结，不合适了再离，反正不要您老操心！”
人家说的结婚离婚就是领证扯证一样简单。
“你……你……”老莫碰见小莫的常用口头禅又出来了。
老莫恨不得冲上去给小莫一大耳刮子，可老莫是文化人，他这一辈子跟谁都没动过手，他都不知道打人得具备哪些个要素。
（三）
婚，不管老莫愿不愿意都离了。
之后没多久，儿子买了机票要去叙利亚。老伴也劝过，说别去那边，太危险。
儿子上学时都不听他们的意见，更何况是成年以后，可能吗？
老莫倒是据理力争了。
“你去叙利亚干什么啊？参军呀，还是当记者呀？还是领导叙利亚人民抗击美国霸权呀！”
小莫往后撸了一下小辫:“你儿子我没那精神，就是国内呆烦了，想去水深火热处，体验一下。”
（四）
很快，三年过去了。这三年，臭小子会时不时的打视频电话回来，还是那么没个正形，说话净噎老莫头。
老莫对着屏幕吹胡子瞪眼，人家那只给你嬉皮笑脸。
不过从视频上看，儿子住的条件好像挺艰苦，感觉像四五十年代的国营宾馆，人好像也瘦了些。
前两天，单位例行体检，今天该出结果了，等办事员把老莫的体检报告发到他手里，他漫不经心的打开，他只关心肠胃，因为其他方面他自觉蛮好的。“疑似胃癌，建议复诊”八个大字，让老莫脑子一片混乱。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把体检报告给了爱人，爱人沉默半晌。“没事，老莫，疑似，说不定不是呢，下周我安排你去我们单位复检！”
老莫木然的点了点头。
两周以后儿子回来了，他更黑了，也更瘦了，他还指着腿上的伤疤给老莫炫耀。
“爸，看，这是什么，勋章，知道不？我在叙利亚还上战场了，子弹把小腿肚子都打穿了！——我告你，老莫头，别以为你儿子是孬种。”
任小莫再怎么样讲得精彩，老莫也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是隐约地知道，这臭小子竟然瞒着他们做了这么危险的工作。
这坏小子从来不听他们的话，他都习以为常了。
“手术很顺利，后面还是要注意，饮食，情绪方面都得注意。”
医生在出院手续上边签字边叮嘱道。
小莫扶着老莫。
最近这段时间，小莫同志很乖，自从回国以后，他一直陪着老莫治疗理疗，可谓是鞍前马后，而且手术费什么的都是这臭小子给的，老莫觉得稍稍有那么一点安慰，难不成战火让这个小子珍惜起亲情来了。
他想起不久前的一天，老张头到医院来看他。
老莫看见老张惊讶地说:“老张，你怎么了？几天没见你怎么老成这样子了？”
老张把脸皱成一个苦瓜:“别提了，为了那小子操心劳的呗，名校又怎么样啊？结婚、买房、买车哪一点不要我操心，那么高的智商，连个媳妇都不会谈！哎！”
老莫点了点头，哪一个小子叫人省心呀！
他们父子二人来到家门口，家门口站着一姑娘，亭亭玉立，淡蓝色的绣花裙装，清雅迷人，她快步的走上前来:“伯父，您好，您出院了！”
说完，又对着莫聪莞尔一笑。
老莫看向小莫。
“女朋友”，小莫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进了房间，女孩从宽大的手提包里拿出来三本书，老莫看到作者的署名是“莫聪”。
“这是样书，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我再去出版商那里接洽！”
老莫更迷惑了，他这一次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
“不知道吧，老莫啊！”儿子顿了顿，做了个鬼脸“你从来都是我的偶像！”
“好好活啊，不然没了个顶牛的人，我多没乐趣呀，再说你还得在前面跑着，我写书才有动力啊！”
老莫突然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