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我还算读了一些书,80%都已经忘记内容,15%记个大概,5%特别熟络。在这最后剩下的5%中,却也只记得《格林童话》《撒哈拉的故事》《席慕蓉散文诗集》《麦田里的守望者》和《红楼梦》这几本书第一次读的情形。
而《红楼梦》却是唯一一本当时只翻了几页就丢开不再想看的书。
实在是,我并没一开始就爱上它,而是经历了一个接受过程。
哪怕小学时我可以生吞活剥掉整本《西游记》,还抄下很多自以为优美的诗句(现在看来很水的诗歌排比句),后来升了学,却依旧没有能力和水平鉴赏曹公的这部巨著。
真正第一次接触《红楼梦》,翻开它,我正读初一,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晚自习后熄了灯的宿舍,院子里微弱的灯光通过窗口散在我的枕头上。手捧一本极厚极轻、纸张粗劣、封面破烂、字迹密密麻麻的盗版红楼书,我翻开了第一页,努力趁着些许灯光,从黑暗中硬生生把一行行字挤进眼睛里来: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颇有趣味,却说那女蜗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五百零一块……原来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
“无才补天幻形入世”“携入红尘引登彼岸”……
所有这些词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开篇文字就带着满目的荒诞,以及障人耳目的重重迷雾将我隔绝在外,无论怎么强迫自己读,都无法融进里去,只觉得故事特别荒唐无稽,长篇累牍累得脑壳发昏,便在看了两页后把书还给了临床的同学。
后来读到三毛、蒋勋和白先勇这些作家从小学、初中就偷着藏着如饥似渴地看《红楼梦》,就颇多感慨。当时的自己每天身陷突如其来的大量繁重科目中,无法喘气,鉴赏水平和资质实在有限,也只能和这部辉煌巨著无缘。
然而,“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这些词一经过目,便深深刻在脑子里,携带至今。
至于后来什么时候又重新拿起了它,并完整读完了几遍,神奇地成了“红迷”,都“失落无考”了。也许是家里爱看红楼电视剧的奶奶夸赞的那句“开头音乐的铮铮之声真是经典”,也许是语文课本里的那篇《林黛玉别父进京都》,也许是语文老师专门在学校唯一的多媒体教室开讲的那节“红楼专题”,也许是我托走读的同学打印的那些剧照。
今天,我最想念的,还是初三那个睡不着四五点去厕所背诵红楼诗句的自己,探春的判词一遍又一遍,爱到骨子里:
“才智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总之,我心甘情愿地成了红迷。
原先看了荒唐可笑、丢弃不读的开篇传说被我大学时拿来生吞着背掉了,觉得那是世上最别致独特的文字、最苦心孤诣的幻化之笔,藏泪咽血,也常常暗自揣摩作者“半世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真实的人生。
然而等真的读完了它,却发现,不必寻根究底,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部书里。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荒唐言未必是儿戏,伤心人却别有怀抱。
这是一本可以读一辈子的书,少年读红楼,莫若天真烂漫见了一个“情”字;中年读红楼,却是人情冷暖懂了一个“忍”字;老年再读红楼,多是世事无常证了一个“悟”字。常读常新,常新常读,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红楼梦》是部女儿书,但它不只属于女性。我曾见过不少钢铁直男,一味只好《三国》《水浒》,醉心权术争斗和兄弟义气,认为红楼就只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开始尚不能理解,后来偶然看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高育良在倒台前夕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好了歌》时,就释然了。
不同年龄、身份、环境里的人,眼中的红楼自然不同,和这部著作本身倒是没有多大瓜葛,也就是“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
毕竟,你读或者不读,它就在那里,缘分也是不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