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不一样之【轻】

1
身后的客车逐渐离去,只留下我独自站在路边收拾行李。我抬头看着眼前这片既感熟悉又觉陌生的土地,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三年未归的家乡。
三年前,我进入北京一家上市公司工作。还在孩时,去大城市生活便是我唯一的梦想,那时我奋笔疾书,废寝忘食,无时无刻都幻想着那美好未来。可到北京之后我逐渐发现,原来大城市也有着许多的不舒坦。夜以继日地加班,捉襟见肘的工资,每一条似乎都要成为压倒我的那根稻草。
北京三年,我未曾回家,我害怕回家,我怕我回去便失去回来的动力,我怕我就此丢掉那孩时的梦想。
直到前天,母亲来电,电话里,她颤抖着声音告诉我,一辈子从未进过医院的父亲病了,一直发烧咳嗽。医生说最坏的结果是癌变,最好的结果是感染。母亲嗫嚅着说想我回去一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阵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消去了头顶烈阳的炙热温度。脑袋中还在想着公司的那些琐事,全然不知我已经走进了一片金灿灿的麦田。那麦田如海一般,黄的浪花,绿的水波,随风往前不停翻腾着。
以前家乡没有这种大面积的麦田。父亲在电话中曾告诉我,是乡村振兴进农村,所有的土地都种上了川麦子。父亲还说,如果今年的天气好,农民的收入将翻上两番不止。
我眺望这无际的麦田,享受着丰收的成果。忽然,身后传来的一声温柔绵长的声音。
“回来了?”
我回头,是一位妇人,她背着满满一背篓熟透的麦穗向我走来。她的头发凌乱着,一滴滴汗水从她脸颊上滑落下来,滴落到那件深红色的格子衣服上。她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渴望着我的答复。农村不同于城市,总有一些朴素的习以为常的规定,比如别人向你问好,不管认不认识,都必须都得回复。
我在脑袋中不停搜寻着那已模糊的家乡记忆,终于捕捉到了关于这位妇人的信息。
“才回,余英嬢。”
她的名字叫王余英,本是邻村的,在我五六岁时嫁了过来。她丈夫叫徐强,一位夏天回来的退伍军人,我们管他叫徐叔。“我们”,一群梦想成为英雄的孩子,同时也曾是徐叔的狂热粉丝。
那时退伍的徐叔是我们所敬仰之人,我们喜欢听他讲部队的那些事儿,打击匪徒、抗险救灾、支援一线。那个炎热的夏天,一个个热血故事在我们耳边回荡。
王余英是在临近寒冬时加入了我们。她不爱说话,总爱笑,笑起来时,脸上一对笑靥绽放,如同初春的花蕾一般迷人。徐叔讲故事的时候,几个大孩子怂恿她坐第一排,理由是,这样一来,我们便可在听书的同时欣赏美人,简直是两全其美。
那时,做徐强一样的英雄,娶余英一样的美人成了我们短暂的口号。
2
我还在思索着那些童年往事,王余英已悄然走到了我的跟前。她撩开挡住额头的麦穗,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她的脸已不再拥有当年的美貌,黝黑皮肤,褶皱脸颊,犹如一颗干枯的红薯。相比当年,唯一不变的大概是她笑起来酒靥依旧楚楚动人。
我看准路边的一块空地,提着行李跨上去,然后对她说道:“余英孃,你先走。”
王余英微笑着走了,她走得很快,我走得很慢。不久,我们便越隔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与她的背篓。
此时,我心中那份如同行走在阴森黑夜般的恐惧才逐渐淡去。
人们对于一个事物看法的转变,往往只在那么瞬息之间,我对王余英本是爱慕,为何产生恐惧,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的一天,布满乌云的天空下起了暴雨。阵阵狂风袭来,把深秋的落叶吹得四处而窜。我们躲在徐叔的堂屋之中,对窗外发生的一切全然不顾。里屋,王余英传来声嘶力竭的嘶喊,她和她即将出世的小孩儿在抗争,她的声音带有穿透性,让人心旌摇曳,不禁联想起那些悲伤的电影画面。我旁边的两位朋友抽搐着鼻涕,挂着泪水,他们也被那声声嘶喊所牵动着,仿佛里屋那位是他们的爱人,即将诞生的是他们的孩子。
不久,屋外的雷雨声与屋内的嘶喊声一同戛然而止。世界好似一个刚哭泣过的小孩,除了眼眶还是红润的,其他一切如故。我旁边的朋友先开了口,他擦掉那黏稠鼻涕,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生了,一定是生了。”
话音刚落,堂屋开始沸腾,我们如同打了胜仗一般,精神抖擞地站在堂屋之中。我们讨论着徐叔高兴的样子,小英雄帅气的样子。
又过不久,徐叔从里屋走出。我们凝视他,他却双眼茫然,面色发青。他的心旌还未停止摇曳,我透过他那干瘪的嘴唇看到了他的不安。
我的朋友们脸上还挂着那纯真的喜悦,只有我悄然后退了几步。如我所料,那天徐叔没有给我们看他的小英雄,他抬起那无力的手示意我们解散,尽管那些挂着喜悦的朋友还处于发懵状态,但也无可奈何。
临走前,我斜睨着看了徐叔一眼,他下垂的眼睑遮住了那颗即将涌出的眼泪。
对于事情的内幕,我们所有人都不解。后来在一个无聊的下午,我们派出情报员阿辉,阿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告诉我们,王余英生下一个恶魔,脑袋比身体大,生来不会叫,一身全发紫,还有小翅膀。
3
脑海中的一幕幕往事,使我心生悸动,凉气上脑。我放慢脚步,尽量让自己远离王余英。
越过那种满麦子的山麓后,我终于看见了自家那栋砖黄瓦灰的房子。远远望去,房子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也是,三年时间房子翻修了两次,贴了外砖,打了晒坝,建了围墙。我感到陌生也属正常。
院坝中,母亲戴着草帽,拿着耙子在拾掇麦粒,一缕缕阳光洒落下来,将麦粒那璀璨的金芒映射在她身上。
我冲着母亲喊道:“妈,我回来了。”
或许是母亲太久没见我,流失了对于我的容貌记忆。她愣怔地看着我。半晌,表情才如同变脸一般,变成与麦粒一样金灿灿的笑容。
母亲丢掉手中的耙子扶着草帽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大声疾呼着:“他爹,三多回来了。”
顷刻,父亲也趔趔趄趄地从家中走出,他翕动着双唇说着一些关心我的话。
父母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七年前,我离开家乡前往北京求学,从那时起,每年回家次数便是屈指可数。后来,我继续留在北京逐梦,更是三年未回。
如今,看着眼前白了头发,褶了皱纹的父母,我的眼眶感到隐隐作痛,泪水慢慢地浸湿眼角,这一刻,我不停在脑海中思考,北京,我还回得去吗?
与父母坐下后,我询问父亲的身体状况。父亲叫我不要担心,早年算命的说他命硬,这辈子准要活到100岁,母亲打断他说是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方知缘由。
母亲说话时,我看着她,她在不停用手去揉搓衣角,这是母亲紧张的表现。耳旁,父亲传来两声如木鱼般低沉的咳嗽声,我又回头看向父亲。他立即像犯错的小孩儿般坐直了脊背,翕动着嘴唇连忙说:“没事,没事。”
父亲说话时,带着浑厚的呼吸声,那声音让我和母亲都感到忧愁。
逐渐西斜的太阳将余光照进堂屋,把我、父亲、母亲三人的影子拉成一条条交错的黑色皮带。母亲拍拍衣袖站起身说麦子该翻了,便拿起耙子往晒坝方向走去。父亲起身说他要去鱼塘抓条鱼,也离开了。
我施施然走出堂屋,站在门口往斜阳的方向伸了个懒腰,许久,都未感到那么放松了。门口的那棵黄桷树居然还在,它那熙熙攘攘的枯叶与天空中的火烧云融为一体。印象中,树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种下的,二十多年过去,如今的它尽显沧桑。
我从包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看着吐出的白烟袅袅上升。白烟先遇枯叶再遇夕阳,从白色变成暖黄色,又变成赤红色,最终也与那火烧云融为一体。
蓦然,透过云层我好似又看到了王余英,她依旧是中午那件格子衣服。我朦胧地看到她就站火烧云背后,背篓里金灿灿的麦子还在随风起舞,她撩起衣角擦脸颊的汗水,然后微笑着看着我。
夕阳落得很快,天色逐渐暗去,王余英也越来越模糊。隐约,我看到她背篼的麦穗中央冒出一群淌着涎水的孩子,那是当年那群大头恶魔吗?
4
那年,自从我们得知王余英生下恶魔后,也就结束了每天去徐叔家听故事的任务。而得到重视的情报员阿辉明显比以前更加卖力了。不久,他再次气喘吁吁向我们带来了第二个秘密。
我们围坐在阿辉面前,阿辉露出极度狰狞的面孔告诉了我们一个学名:“大头恶魔”。
我的朋友们听后皆蹙眉发出叹息,以此来表明他们知晓了事情的不简单,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大头恶魔”这个词,我曾在某一部外国电影里就听过。
阿辉继续跟我们讲王余英所生下的大头恶魔,他说那是一种脑袋大,会吃人,短手短脚的恶魔,而那短手短脚是为以后进化成可以飞上天的蝙蝠翅膀而准备的。
阿辉说完后,我们围在一起商议,决定给队伍增加了一个新的任务——保卫村子。
保卫村子是光荣的,做一个英雄也是光荣的,但我们把两件事连起来却成了一件可耻的事情,我们用着从英雄徐叔那里学来的知识来对付徐叔。
每天午饭后,我们就像蠕动的毛虫般趴到徐叔院子对面的那座山上,在那里,我们能监视到院子里的一切。王余英背起大头恶魔,王余英放下大头恶魔,王余英打了大头恶魔。
有时,看见大头恶魔,一些骁勇的孩子会兴致高昂地冲着院子大喊:“大头恶魔,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
此时,如果徐叔在家,则是拧着扁担冲出来,如果院中只王余英,她便只能转身用身体挡住大头恶魔。有几次我隐约感觉到,王余英转身的瞬间,她的身体在抽搐,她是在哭泣吗?
再后来,连续几个月,我们都没能在院子里见到王余英与她的大头恶魔。失去生活乐趣的我们将闷气对准阿辉,委屈的阿辉说他一定会带来第三个秘密。
果然,阿辉不负众望,带来他关于王余英的最后一个秘密。阿辉说王余英又生了,而且这次是两个恶魔,他骄矜着用电视里学来的洋人语气说道:“这里将受到恶魔气息感染,我亲爱的先生们,以后都避开此处吧。”
而我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也是出自那部电影。
5
想着王余英与她的大头恶魔让我再次悸动,我不知为何,从中午麦田与她相遇起,脑海中便一直回忆起这些往事。我想,大概是进入社会后,遇见太多苦难之人,心生怜悯,当然也可能是我与她同是那怜悯之人,奔波于社会,努力却又不尽如人意。
晚饭时,父亲的脸色比起中午好上了许多,他胆怯地往酒杯中倒上一两白酒,琢磨片刻后又将一大半倒回酒瓶,然后拿着仅存的白酒恳求从厨房出来的母亲:“今天高兴,我陪儿子喝一点。”
母亲没有拒绝父亲,父亲瞬间放松,连忙叫我把酒倒上。
酒喝到一半,我同父亲讲,回来时在麦田碰见了王余英。父亲问我有没有向她问好。父亲会这样问,是因为十多年前,王余英算是救过我半条命的人。
那日,我在山上放羊。突然,旁边的油菜花地传来一阵窸窣声,伴随着窸窣声,三条野狗陡然冲出来堵住了我的去路。野狗轮番向我号叫着,无助的我只能拽着那根牵羊绳涕泗横流地呼喊救命。但好像我喊得越大声,眼前的野狗就越兴奋。眼看按捺不住的野狗就要冲上来,这时,一个锄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锄头旁正是王余英与她背在背篓里的恶魔孩子。
看到锄头的野狗失去了斗气,停在一旁不进不退。而我面临艰难选择,与野狗决斗,或躲恶魔脚下。须臾,我还是选择了后者,躲到王余英身后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我微微抬头,那大头恶魔便映入我的眼中,他竟真如阿辉说的一样,长着大大的脑袋,短手短脚。突然,大头恶魔咧开淌着涎水的嘴看向我,那一瞬间,我感到全身毛骨悚然,我骇怕见到他那尖锐的牙齿,便立即低下头,胆颤地不再看他。
不久,王余英击退了野狗,送我回了家。离开时,我躲在母亲身后再次偷窥王余英背上的大头恶魔,他依旧还是淌着涎水漏出那可怕的笑容。可我找寻许久,却一直未找到那对尖尖的牙齿。他真的是恶魔吗?
对于王余英背上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恶魔这个问题后来我还是得到了正确答案。我询问生物老师,老师告诉我,这是基因问题,王余英与徐叔的孩子生下来天生残疾,而头大四肢小罹患的是一种名叫软骨症的疾病。
父亲看着一旁发呆的我,问我怎么了。我回神轻轻一笑未说话。眼前的父亲让我再次想到了那位昔日的英雄,徐叔。他现在应该也如我父亲这般半头白发,满脸褶皱了吧,或许比我父亲还显得苍老。
我问父亲,徐叔近来还好吗,父亲喟然长叹,将杯中那本就不多的酒一口喝光。
父亲告诉我徐叔如今常年在外务工,一年在家的时间就那么几天,为这支离破碎的家也是讨尽苦头。母亲听后也叹气起来,她说王余英还是她给介绍过来的,没曾想好心却办成了坏事,心软的母亲说着眼角挂起了眼泪,她嘱托我以后在大城市有了出息一定要回来帮帮他们。
我没有回答母亲,可能是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也可能是我对大头恶魔还存在阴影。
6
吃完晚饭,我与父亲转到晒坝歇凉。我躺在长凳上望着夜空中数不尽的星星,有的若隐若现,有的璀璨耀眼。古人曾说,每死一个人,天上便会多一颗星星,我在想,是否那些暗淡的星星都是经历了苦难的人,所以才会失去光泽。
那夜,父亲摇晃着蒲扇又跟我讲了许多阿辉也不知道的秘密。
父亲说王余英生老二、老三那天,他也在现场,他与徐叔一同站在产房门外,焦急地等待着。不久,护士从产房走出,护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徐叔顿时脸上的笑容消散,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产房,看着眼前两个畸形孩子。悲痛欲绝的他双手颤抖着接过孩子,无声的眼泪一点点挤出这个坚强男人的眼眶。后来王余英醒后,徐叔不敢告诉奄奄一息的妻子实情,便哽咽着说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但王余英看到徐叔那红润的眼眶以及那扭曲的神情,就早已猜到了结果,她翻身背对徐叔,抱着枕头抽泣。
父亲说,自从王余英生下了三个残疾后,人们就疏远他们,不愿和他们待在一起,仿佛就像残疾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他们自己。
父亲还说,他永远记得那天徐叔喝醉酒后拉着他衣袖的一角,涕泗横流地问他,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无情地捉弄他徐强,他只是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传宗接代而已。
父亲不再说话,只是喟然长叹,银白色的月光将他的忧愁映射得一清二楚。徐叔曾是父亲昔日的好友。
那天夜里,我又问了父亲很多问题。
“他们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
“后来他们也去了,医生说是他们的遗传基因导致了孩子生下来残疾,如果还想要孩子,可以尝试做试管婴儿。”
“你该劝劝他们。”
“我劝了,我劝他们先去求个佛。”
“你也敢说。”
“他们执意嘛,后来又生了一个。”
“那最后这个孩子还好吗?”
“你徐叔四处借钱做了试管婴儿,终于,试管婴儿得来的孩子不再是大头孩子,可命运多舛,头段时间又听说那老四罹患多动症,但不管如何,这病好像有的治。”
“为什么非要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能是他们活着的意义吧。”
“意义?”我陷入沉思。
这意义真的值吗?人生很多事情又真的有意义吗?就如我的人生,小时候,总梦想去大城市工作、结婚、安家,那应该就是我人生的意义,可后来在我的意义马上要实现时,我又发现为之失去太多,失去了那曾快乐的自己,失去了那有尊严的自己,失去了那健康的自己。所以,我人生的意义又值得吗?
7
月光照耀下,我沉入了梦乡。梦里,阳光璀璨,我徜徉在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田中,正当我欣喜之余,我再次看到了王余英,她依旧是那件红色格子衣服,依旧是背着满满一背篓金色麦穗。
陡然,三条野狗从麦田里冲出,吓得王余英一哆嗦,这一吓,麦穗撑破了捆绑的绳子,全都跳了出来。我走过去,拾起落下的麦穗,护送她回家。
王余英家还是以前的模样,唯一变化的是堂屋那曾听故事的地方多了三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孩子,大大的脑袋,尖尖的牙齿,还有那马上就要进化成蝙蝠翅膀的手脚。他们圆睁着眼看向我,脸上露出让人寒战的微笑,嘴里流着黏稠的涎水,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极度不安,如同千万颗针在扎我的身体。
王余英递给我一瓶水:“谢谢你,三多。”
我接过水。
王余英紧接着问我:“听说你去大城市工作了呀。”
我回答她:“嗯,北京。”
她说:“你真的是有出息。”
我没再说话。
王余英走近她的三个孩子,挨个指着向我介绍:“这个脑袋最大的是徐大娃,这个有翅膀的是徐二娃,这个尖牙齿的是徐三娃。”
介绍完后,王余英又突然陷入阴郁,恍然若失地说道:“要是他们没得病的话这会儿也应该也像你一样有出息,到大城市去挣钱养家了。”
王余英说话时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我想,这可能是为儿子悲伤的泪光,也可能是对我羡慕的泪光。
“值吗?”我抬头看着王余英说道。在自己梦中我可以有恃无恐地说出这句话。
王余英正准备回答我,倏忽,堂屋徐徐推开的门打断了她。门开了一条缝,一缕耀眼的光芒射了进来,光芒正中,一个没有大头,也没有蝙蝠翅膀和尖牙齿的小男孩隐约出现。小男孩有着线条柔和的脸庞,脸庞上镶嵌两颗清澈的双眼,他微笑着,漏出与王余英年轻时一样如花蕾似的酒靥。
小男孩礼貌地对我喊道:“三多哥哥好。”
随着他那清脆的声音,堂屋的门全然打开,耀眼的光芒逐渐消去,我、王余英、小男孩突然又都全部出现在了起初的那片麦田中。
小男孩欣喜地在麦田里欢呼着:“麦子熟了,麦子熟了。”
王余英站在他旁边,她翕动着嘴唇在向我说着什么,我没听清。我感觉她和小男孩在慢慢离我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8
我确信我是被父亲回荡在我耳边的声音叫醒的,醒来的我看着这骤变的天空,已没了星星与月亮。
父亲朝睡眼朦胧的我喊道:“麦子收了,要下暴雨了。”
我回父亲:“不应该是麦子熟了吗?”
父亲不惑。
我站起身,愣怔地看着空洞的黑夜,我还在试图回想梦中王余英最后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好像与麦子有关,又好像与人有关。
次日,父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正常,没什么大碍。我看着屋外那片金灿灿的麦子,一阵微风拂过,金色麦穗全部往同一个方向倾斜着,像是一个路标箭头。我打开手机地图,惊讶地发现,那箭头所指的方向竟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