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于2006年,原发凯迪文化散论)
中午接到朋友老田电话,告诉我学校一位同事母亲去世,现在火葬场,问我是否去玩一下?
我的腿不方便,有点犹豫。
“今天天气不错,出去玩一下吧!”
我答应了。
我知道到那里去不是去吊唁,而是去“玩”。所谓“玩”,就是打麻将,帮死者的家属热闹热闹场面。
出门的时候老婆往我的兜里揣两百快钱,我不要,她非要我带上不可:
“男人嘛,在外面玩不揣点钱象什么样子。”
我执拗不过。
外面阳光很温暖。昨天下了一场雪,今天就雪霁了。清冽的空气从外面灌进车里。晴空下的这座城市于我是那么新鲜——因为行动不便,我已经两年没有出门了。我有些兴奋。
我的到来让死者家属意外,自然更加感激。我知道,如我这般状况都出席死者的临葬,这可是一个很大的面子。
没有见到死者的灵柩,而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棚下,面前是一个黑压压的热闹场面,二三百人正围着几十张桌子打着麻将,人声鼎沸。各处相隔不远就有一堆燃烧的煤堆,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呛鼻的煤烟味。地面凌乱又肮脏不堪。
没有多久我们同行的几个人就有了一桌。桌子上的战斗开始了。
我一边摸牌打牌,时不时抬眼扫射大棚下热闹的场面。空气中的煤烟味道让我难受。
我的上下以及对门三家神情凝重,专心致志地守着面前的牌局。而我想说说话。我从来就不喜欢在麻将桌上死气沉沉的气氛,再说好久没有人跟我谈论点什么了。我想我之所以答应老田来这里,主要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和人们交流,说说话。我在肚子里搜索着有趣的段子,但是看那三家的神情,我估计他们是无心谈论任何话题的。
沉默中我想,中国人发明的麻将这玩意的确是一种好东西,它可以使无话可说的几个人凑到一块耗上好几个小时。不知道老外守灵的时候做什么,大概他们只有不停地说话,搜肠刮肚寻找话题来打发时间。
空气的污浊慢慢使我昏沉。我更多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牌局以外。我观察着周围人群。跟过去每次一样,看到这么多人的聚集,一种疑问伴随着忧愁又浮上我的心头——我们的土地怎么会养活这么多人,而且是一些不劳作的人?是谁在支撑着这一种悠闲而无聊的生活?
我盯着不远处一个人脸看着。他侧对着我,在桌子上忙碌着,不会发现我在看他。我之所以打量他,是因为他的头发被他用定发水光洁地梳在脑后。他的脸猴瘦,这样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典型的市侩形象。
我的心里浮动着一种对于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厌倦,我在那小子的形象中似乎照见了自己无力摆脱的无意义的困境:
“这一切都卑琐而且无聊!”
而这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朝向一个地方好奇地看过去。因为某一处突然有人大叫,随即是拍桌子的声音,紧跟着是一群人的感叹声。我知道,那一定是有人和了大牌了。一位少妇跑过来说:“妈呀!庄家清一色自摸,六百块钱呢!”
我有些后悔来到这里。
没有见到死者,不能给她投去最后的致意。没有人能够和我说点什么,比如说现在的伊朗的核问题,而坐在我的下手的那位是一位当代国际关系的教师。
散场的时候,人们议论着、并翻开自己的兜清点着输赢。
我摸索着来到外面。阳光还在和煦地照着。我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