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剧毒不药而解

       雨后初夏的清晨格外清爽。

       沈放一夜好眠，睡得极其深沉。

       杜玄之坐在床前，双手抱胸，皱着眉沉思。

       日上三竿，麻雀在窗前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沈放缓缓睁眼，瞥了眼窗外聒噪的麻雀，抿唇轻叹口气。

      好吵！记忆中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踏实过了。有心多睡，却被叨扰，心情不好！

     “你醒了！”听见叹气声，杜玄之上前。

     “我几时回府的？”他记得昨日雷雨前他们在书肆。

    “昨夜戌时。你……”杜玄之欲言又止。

    “有事？”沈放慢慢坐起来：“但说无妨。”

    杜玄之迟疑片刻，斟酌着开口：“昨日傍晚……你还记得吗？”

      “昨日傍晚？”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地问话，沈放眉毛微扬，回忆道：“昨日雷雨，麒麟花毒发作，你去之后……”突的，他神情一滞，双手猛地抓紧被角，抬头一字一顿问道：“我……可犯下大错？”

      “我回来时，屋内一片狼藉，没见到其他人，但见到……”杜玄之摊开右手，露出一片黄色丝绸布料：“只见到这片袖角和……地板上的血迹。”

      沈放闻言浑身一震，缓缓闭上双眼，抓着被角的五指根根缩紧。

     “我以为是幻觉……”

      麒麟花毒发作之时，他神志不清且极度嗜血，原以为是幻觉，岂料竟是真的……

      窗外的麻雀越发聒噪。

     杜玄之定定看他一会，神情严肃：“还有一事，我始终想不通。”

     沈放抬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身上的毒……”杜玄之刚说了几个字，就见小五火急火燎地奔进屋内。

    “二位公子，不好了！”小五喘着粗气，“有具女尸漂到了我们后门的河岸上了！”

    “女尸？”杜玄之愕然。

    沈放起身披衣：“去看看！”

    三人赶到后门，女尸已被捞上岸。

   “呦，她还有呼吸！”

   “好像还没死透!”

   ……

   “沈公子!杜公子!”围观的小厮们见到沈杜二人，立刻自动地让出一条道。

   沈放停住脚步，定睛看去，面色突变，低呼道：“是她！”

    杜玄之快步上前，伸手探她的脉搏。

   “咦？！”他轻诧一声，站起身：“奇怪！”

    沈放犹豫片刻，转身吩咐道：“小五，将这位姑娘抬去客房！”

    杜玄之闻言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啊？！”小五瞪大眼睛，“公子你确定要这么做？”虽然不能见死不救，但将一个快要死的女人抬进府就不怕晦气？万一赖上身怎么办？

     沈放眯起眼看他。

    “……好嘞！”小五识相地领命，动作利索地招呼众人帮忙。

     “让吴妈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裳，帮这位姑娘换上。”杜玄之追在后面喊道。

     沈放斜倚在廊柱上，半垂着清眸，手里把玩着一截树枝。

       杜玄之从客房出来，见他这般悠闲，忍不住摇头叹息：“哎呀，你救的姑娘现在生死未卜，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小小小小的担心？”

     沈放斜睨他一眼：“有你这个赛华佗在，我还需要担心么？”

     “嗯，这马屁拍的……够味！”杜玄之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记得你刚才说还有一事想不通，何事？”沈放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

   “你身上的毒，已无任何踪迹！”

    沈放闻言微怔，似是还未消化他话中的意思。

    “而我为你新制的解药，却一粒不少！”

   沈放双手一顿，“啪”地一声，手中细枝断成两截坠入泥地。

    他双目微睁，当即暗中运气，体内果然一片通畅，再无乱串的真气和凝滞的气血。

    “这……？”他蹙眉沉思，大惑不解。

      麒麟花毒无药可解，纵使是身为大魏第一神医的杜玄之，在过去一年时间里，也只能研制出暂时压制其毒性的解药，无法根治。

昨日毒发之时并不曾吃下解药，何以一夜之间，毒性全无？

昨日……昨日毒发之时……

他眸中精光一闪，站直身看向杜玄之。

“是她？！”沈放蹙眉。

“谁？”杜玄之疑惑道。

沈放目光随意扫过客房。

      杜玄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思索片刻，惊诧地一拍脑袋：“你昨天……是她？！她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出现在书铺的？”

沈放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是幻象。”

“……幻象中的姑娘？！”杜玄之眯着眼：“浑身上下尽是迷啊！”

“浑身上下？！”沈放盯着他，面露古怪。

杜玄之瞪他一眼，道：“她并非溺水。”

“你的意思是……”

“她自己游过来的？”小五抱着两具崭新的马鞍路过，忍不住插嘴。

“……”

“……”

“晕倒时专门挑的沈府后门？”

“……”

“……”

“啊！公子，你说会不会是仙人跳？”

“跳你还是跳我？”

“也有可能是杜公子！”

“……”

“啊！你说唐瑶姑娘知道了会不会咔擦一声扭断林老板的脖子？”

“……”

“季小五！”杜玄之咬牙，右手缓缓伸进袖子，笑得异常和蔼：“你的头疼症可好些了？”

      小五浑身一颤，抱着马鞍连连后退：“好了好了！彻底好了！呵呵！呵呵！杜公子华佗再世，药到病除！”

“我看你头疼好了，”杜玄之步步紧逼：“口臭又犯了。”

“不不不！我刚才就是不小心放了个屁！不小心熏着了您！”小五扔下马鞍扭头就跑。

“那就更得治了！”杜玄之身影一闪，已截断小五退路。

“主子救命……啊！”小五转身欲扑向沈放,却被杜玄之一把拎住。

“要死人啦！救命啊！救命！”

“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

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刺眼。

沈放眯着眼闲闲地看着追逐打闹的二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张扬放肆的自己和总是一本正经少年老成的大哥。

那时，母后还在，空气中满是幸福的味道，阳光总是明亮且温暖。

第四章    自己挖坑自己跳

窗外的麻雀不时愉悦地叫着。

院子里不时传来追逐打闹声。

吴忧睁开眼睛，好半晌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起连日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

她慢慢坐起来，环顾四周，又看着右手臂上包扎妥当的伤口和身上崭新的衣服，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

“哎呦我去！又回来了吗？什么鬼！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一再进入这个异次元空间？”

“这里会是沈府吗？”她轻咬着下唇，暗自回忆书中有关沈府的描述。

院子里不断传来夸张的哀嚎声。

吴忧撅了撅嘴巴，疑惑地看向门外。半开着的门外，一道浅蓝身影背着光斜倚在廊柱上，刺眼而模糊，孤独而伤感。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揪。

沈放，你又陷在回忆的泥沼里了吗？

我知道你心里的伤，我理解失去至亲的痛，我明白年少无依被迫离宫的无助，我能想象得到你如履薄冰夹缝求生的艰辛。对我而言，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几句话，但于你而言，却是烙在生命中的印，痛在心里的伤。

沈放，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恨命运无常，恨自己不能掌控命运人生。

或许，现在的我与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的人生剧本，不由你掌控；那么，我呢？又是谁在掌控我的人生剧本？

树洞外的世界，于你于我，同样神秘诡谲，无法捉摸。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吴忧回过神，只见沈放正负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自己。

吴忧抬起脑袋，坦然地回视他，在心里暗暗打出印象分：嗯，还不错，确实有深沉高冷的范儿。

“姑娘可认识我？”沈放跨步进门，见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心中不悦，冷声道。

吴忧只觉得屋内的空气瞬间凝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小寒颤。天了噜，这是个自带冷库属性的男主啊！夏天用来解暑应该不错，哈！

“姑娘为何笑而不答？”沈放见她不答反笑，心中不悦更甚，声音更是冰冷地不带一丝温度。

吴忧感受着屋内继续下降的温度，突然站起身，对着他抱拳甜甜一笑，道：“我叫吴忧！我们总共见过两次面，一次在麒麟花谷，一次在龙门书肆。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沈放闻言面皮抽动一下，扬眉看她，许是她笑得太甜太真，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率。

“吴忧姑娘也救过在下，不是吗？”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我们两清，互不相欠喽！”吴忧蹦着走到他的身旁，歪着脑袋看他。

沈放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姑娘两次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心中始终有个疑惑。”

“等一下，你说两次？”吴忧摩挲着下巴做思考状：“你是指在麒麟花谷一次，在龙门书肆一次？”

“难道还有第三次？”沈放闻言微愣。

“呃，没，没了！”吴忧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在麒麟花谷那次自己只是将他扶上马车，并未来得及喂他吃下解药，严格算起来，那次应该不算救命之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吴忧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大魏人，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如果我说两次见面都不是我自愿的，你相信吗？我知道麒麟花毒的解药，那次在山谷，我将你扶上马车后便去采解药，没想到等我拿了解药回来你却不见了踪影。我猜想定是那匹马带着你出了山谷。”

“所以真是你解了我身上的麒麟花毒！”沈放目光微闪。

出乎意料地，吴忧一脸不可置信：“……你身上的毒解了？！”天了噜，昨天情急之下让他吸了自己的血，结果今天他的毒就解了！这么说来，自己的血就是解药？哎呦我去，早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百毒不侵，上次就不用去吃什么麒麟花草了嘛，吃得满嘴腥味，害得她恶心了好几天。

“你好像很意外？”

“……呃，没有，我是高兴，呵呵，高兴！”停顿一会，吴忧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靠近沈放，笑眯眯道：“公子，有件事，我们商量一下可好？”

沈放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那个，是这样的，沈公子，”吴忧尽量使自己说出的话显得委婉：“你看我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独在异乡为异客，公子你这么玉树临风、风采卓绝、绝世而立，呃，能不能发发善心小小地报答一下我？”

“……”沈放好笑地看着她，缓缓道：“不知姑娘想要在下如何报答？”

“公子若是不为难的话，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在府中住下？府中可还缺厨娘？我会烧菜。”

沈放看她一眼，悠悠然道：“我不缺厨娘！”

“我会打扫！”吴忧不放弃。

沈放深深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我不缺下人！”

“我还会画画！”吴忧拿出杀手锏。

沈放扫一眼她的手，思虑片刻，点点头，慢条斯理道：“这或许还有些用处！”

“啊,公子这就算答应了？”吴忧一阵暗喜。

“你希望我不答应？或许，姑娘还想签契约？”沈放反问。

吴忧忙摆手，笑得灿烂无比：“哦不不不，不用如此麻烦，我相信公子。公子一言九鼎，宅心仁厚，是个难得的好人！”

“好人？！”沈放挑眉，盯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对着她淡淡一笑。

吴忧喜不自胜：“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会交房租给你。”

“房租？！”沈放的面皮抽动一下，“靠卖画？”她还真敢想，她去哪里赚？

“我的画能值不少钱，等我把画送到龙门书肆去，卖出去的钱就当是我交的房租。”

“……”沈放一时竟无言以对，心中不禁感慨她这般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对了，公子喜欢吃什么菜？是喜欢吃素的呢还是喜欢吃荤的？是喜欢吃辣的呢还是喜欢吃甜的？我有几道拿手菜，可以先做给公子尝尝……”吴忧主动献殷勤。

“不急，姑娘伤势未愈，还是多多休息为好，在下今日已叨扰太久，该告辞了。”沈放淡然地打断她的唠叨，转身往外走，刚走几步，又回头看她一眼，缓缓道：“姑娘，来日方长。在下有的是时间尝你的手艺。”

“啊是，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沈公子慢走，再见！”吴忧满面笑容地目送他离去，直到再见不着他的背影，才敛了笑容，神色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