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不可能的事不可能已经发生了,因此不可能的事尽管看起来不可能,但肯定有可能发生!”——阿加莎·克里斯蒂《东方快车谋杀案》
(一)
天微亮,整栋楼房便响起了啃啃嗤嗤的声音,赶早上班的人们急急忙忙出门,赶早高峰的第一趟地铁。
老于趴在楼梯间,面朝地板,一手被身子压着,应该是捂着肚子;另一手拿着酒瓶子,想来是昨晚半夜才回来的。
这个老酒鬼,成天醒着出去,醉着回来。楼上楼下已经见怪不怪了。
匆匆忙忙上班的人根本没时间留意这个趴在地上的醉鬼,只有少部分人象征性的踹了一脚,压低了声音说,“老于,要睡回家睡去,地板不好吃,别趴在这儿睡,挡路。”
直到老于的媳妇儿惠英牵着儿子小贝出门时,发现自己的丈夫躺在楼梯间,这个娇小的女人准备叫醒老于,把他接回家。
惠英站在老于的边上,冲老于喊了一声,往常他会晃晃自己手里的酒瓶,然后冲着惠英说,“滚开,再给老子拿一瓶。”
这次和往常不一样,老于没有抬起被身子压住的胳膊,也没有晃自己手里的瓶子。
这次怎么醉成这个德性,惠英心里想。
惠英恨透了这个丈夫,称他为她的丈夫都有点抬举老于了。惠英多希望她没有嫁给这个烂酒鬼,可是民政局那儿白纸黑字写清清楚楚,惠英嫁给了老于。
有人嫁给了爱情,却过的不得意。有人嫁给了婚姻,却痛苦没有爱情。
惠英嫁给老于,主要是嫁给了老于的那颗肾。
惠英早些年被查到有了肾病,急需一颗健康肾移植到她破败的身体里,也就是那时老于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老于的肾型和惠英的完全匹配,刚好是惠英需要的。可是惠英需要,老于凭什么给你呢!
后来惠英妈跪在老于家跪了整整一晚上,才说通老于一家,只不过作为条件,惠英要嫁给老于。
他们说,老于少了一颗身体里的肾,就应该给他补一颗身体外的肾。他们说,只有这样,老于以后干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惠英可以“报恩”。
惠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给了老于的那颗“肾”。
惠英和老于在民政局登记了以后,两家人合资在离城区很远的郊区给两个人买了一套房子,供两个人谋生计。
而老于自从娶了惠英以后,总把自己摆在“惠英恩人”而不是“惠英丈夫”的位置。没钱了冲惠英要,拿钱就去喝酒,喝多了回去拾起手边的任何东西就往惠英身上打。
惠英心里难受,又不能抱怨自己的“恩人”,毕竟自己的这条命都是他给的,她忍受着老于对她的种种。
直到小贝的出生,才给了惠英一点活着的希望。
小贝是老于喝多了播下的种,可老于喝多了根本不记得。老于说,惠英这个吃里扒外的娘们儿,给他养了个别人的种。
惠英也不管老于说什么,尽心尽力的操持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家。
老于日复一日的要钱,喝酒,打惠英。后来变成打惠英和小贝。
(二)
惠英见没有喊醒老于,就上手准备把老于扶起来。毕竟他还是惠英的恩人。
这个过程以前上演过无数次,惠英已经知道要把力气放在哪个地方才能完成这项巨大的工程。
这次惠英吃了劲儿都没有扶起老于,老于身子很沉,惠英觉得就像搬一块石头一样。
惠英铆足了劲才把老于翻了个身,老于仰面朝天,嘴里冒着白沫,两眼翻天,脸上毫无血色。
惠英吓了一大跳,拉着小贝就往楼下跑,她头都不敢往回看,她知道,老于死了。
老于死了,这个老酒鬼居然死在了楼道里。让住在这座楼上的人们瘆得慌。
不一会警察就来了,几个警察匆匆封锁这座楼,几个警察盯着惠英和小贝,几个警察冲到老于死的地方保护现场。
警察来时,惠英环抱着双膝坐在路边,小贝在旁边,学着妈妈。小贝已经七岁了,已经懂事了。
“我是派出所的民警,我叫赵斌。”这个警察先介绍了一番,随后又盘问惠英:“他是你丈夫?为什么不及时报警?””
惠英头也不抬:“是!我怕!”
“听街坊领居说你丈夫经常喝多了打你?”
“是!”
“那你和我们老实说,是不是曾今有过想害死他?”赵斌压低了声音,摆了摆警察帽的帽檐。
“没有!”惠英抬起头,眼睛里淌着泪花,慌乱的地摇手,拼命地摇头,想要通过自己的肢体语言来说明不是她杀了他。
其实老于死了,她本来应是最该高兴的,她巴不得老于早点死在回来的夜路上。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很难受,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大概是还没有从老于死亡时恐怖的神情中走出来吧。
小贝宛如个男子汉一样站在惠英的旁边,像以前打老于一样,瞪大了眼睛,拿脚踹着赵斌,用稚嫩的声音说:“不准你们欺负我妈!”
往常老于会扇小贝一巴掌,然后嘀嘀咕咕的继续骑在惠英的头上,用拳头捶惠英的脸,惠英只敢哭,却从不反抗。
小贝踹完,用双手捂着脸,他认为踹完以后的法定程序就是要受那习以为常的一巴掌,却没料到被赵斌抱了起来。
“你们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吧!录一下笔供!”赵斌抱者小贝,旁边的女警察扶起坐在地上的惠英。“根据我们初步对于富的死亡鉴定,他服用了急性老鼠药。一般服用后,4—12小时内发作。”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4点左右,死前曾服用多瓶度数较高的劣质酒。”旁边刚从楼上下来的警察向赵斌汇报。
“初步判定,这是一场谋杀!”
(三)
警局的审讯室里,惠英一言不发,盘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赵斌,她觉得像做梦一样。
小贝拉着妈妈的手,他感觉到妈妈的手好冰,他想用自己热热的小手,给妈妈焐热。
小贝已经长大了,已经懂事了!
“惠英,我们在你卧室里找到一瓶急性老鼠药。”赵斌死死地盯着惠英,他怕错过惠英的每一个表情。
“经过法医鉴定,死者喝下的就是这瓶老鼠药!”赵斌像想要证实一件事一样,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惠英害怕的直打哆嗦,双眼无神,颤颤巍巍的用手拿起面前的那一罐老鼠药。
“我昨天傍晚不在家,只有小贝一个人在家做作业。等我回来的时候,老于已经出去鬼混了。”惠英放下手中那瓶药,抱住脑袋,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小贝的手。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1点了,因为老于不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赚钱。”惠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白天晚上都在餐馆给别人洗盘子,端菜,每天都会很晚才回来。”
“往常回家,门都不会反锁,老于会在凌晨三四点回来。运气好了,他倒头就睡。运气不好了,就被他扯起来,打一顿。”惠英扯着零零散散的几根头发,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一般。
“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小贝说,老于晚上叫了三个酒鬼,在我们家打麻将,打了会他们就吵吵着出去喝酒了。”
惠英补充道:“小贝通常都是躲在卧室里,不敢出声,拉开一道门缝看。他害怕,老于经常打他。”
“以前老于也经常叫人来家里打麻将,不过经常输。输了就去喝酒,喝多了回来就发酒疯,把一股子怨气全撒我们娘俩身上。”惠英抱住小贝,咬着牙低声说。
小贝嘟囔着嘴,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悄悄的哭了起来。“他还让我给他们买酒,我没钱,他就打我。”
小贝卷起自己的胳膊,上面青一块紫一块。
“老于不上班,没钱了就问我要。我不给的话,他就扯住我的头发打。”
赵斌和几位警察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气势汹汹破案的心劲儿都没了,发自心底地同情眼钱的母女俩。
或许这个人死了,比活着好,赵斌突然想。随后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可是警察,怎么会有这种想让别人死的想法。
(四)
至于那瓶老鼠药,惠英自己说,她以前想过自杀,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她说,死了都比活着强。
但每次想着死的时候,小贝就拉着她哭。
她想,即使为了小贝,也得好好活着。就这样一年一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赵斌挺头疼的,他不想为难眼前的这对母子,可是这个案子又必须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死者的父母已经来了公安局好几趟了,吵闹的沸沸嚷嚷。
赵斌捋了捋头绪,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这时,他派出去到惠英打工店里的警员回来了,和惠英说的一样,她昨天晚上整晚都是在店里洗盘子的,店长店员都能作证。
这可就难办了!赵斌搓了搓自己的太阳穴,心想,难道真的是老于自己喝了老鼠药?
赵斌让惠英母子暂时待在警局协助调查,然后派人把昨天和老于打麻将的几个酒鬼带回来。
(五)
老赵莫名其妙被警察叫去训话,这个半辈子都没有见过警察局的人,对这里莫名其妙的恐惧。
老赵做在板凳上时,一身的酒劲儿一下子就被冲散了。他看见老刘和老王都在,心顿时提了起来。
“老于死了。”老王惶恐地和老赵说,“据说昨天喝了老鼠药,早上发作死的。”
“什么!老于死了?”老赵一下子板凳都坐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他……昨天不……还和我们……打牌?”
老刘抽了两口烟,白了这两个牌友一眼,气着说:“死了也活该,抠门鬼一个!”
老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老于欠我的100多块钱,岂不是没着落了!”说着也点起了根烟。
老赵还坐在地上,眼睛时不时的转一下,好像在想些什么。
赵斌走进去,看见这三个人,一个个一身酒味儿和烟味儿。
“老于死了,你们都知道了吧!老于是被老鼠药毒死的,他死之前应该和你们在一块的。”赵斌顿了顿,说:“你们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老刘吧咋把咂嘴,说:“他死了,和我们有半毛钱关系。我们就昨天晚上在他家打麻将,完了一起出去喝酒。”
“对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抓我们干什么!”老王附和着。
“老于和你们分开前,有没有和其他人见面?”赵斌很烦,本来一件很简单的案件,现在变得越来越复杂。
“没有啊!昨天晚上我们找了个餐馆,喝了一宿,差不多3点多了。”老王说。
“中间老于去了几趟厕所,后来他就先走了,说自己肚子疼!”老赵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说,“我们还说这老小子肯定是赖账,不想付酒钱了。”
“就是!这个老小子,抠门的很,每次去他家都是自己给自己倒一满满一杯,给我们就是拿着他家的小盅。”
“然后呢?没啦?”赵斌无奈地看着这几个酒鬼,想多从他们嘴里抠点东西出来。
“还能有啥哩!我们几个几乎天天都这样,还能有个啥!”老刘戳戳自己的一口破芽,不满地说。“每天喝到半夜,能记得这些已经不错了!”
“你不信的话,可以找酒店的老板问问!我们四个经常去他家店里。”老赵赶忙补充地说,“打麻将的时候老于家的娃娃也在,你可以问问他,我们当时就规规矩矩地打麻将!”
赵斌挥挥手,让几个臭酒鬼赶紧走。他们身上的烟味儿和酒味儿让他很不舒服。
“难道真的是老于不小心,自己给自己喝了老鼠药?”
(六)
老于死后的第二天,赵斌一个人来到了老于他家。惠英没去上班,在家里陪小贝写作业。
惠英已经从昨天的惊恐中走出来了,接下来,她应该想想以后的日子了。
赵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没问老于的事儿。他心想,这么大一个家,就靠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这老于也不算个人。
赵斌把小贝抱在腿上,问小贝:“小贝,前天你看见你爸在家干嘛啦?”
小贝把头摆过去,说:“他不是我爸!他和班里的爸爸不一样。他不是我爸!”
“他经常打我,还经常打我妈!别的小朋友的爸爸给他们买东西,他让我给他买东西。”小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惠英见儿子哭了,一把抱过儿子。小贝紧紧的抱住妈妈的腰,嘟囔着,“他每天出去喝酒,喝多了就打我妈!”
惠英冲赵斌抱歉地笑了笑,顺便拍了拍小贝的头。
“小贝长大了,小贝要照顾妈妈!”小贝抬头看着惠英,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他每次喝多了,就扯着打我,小贝就拿脚踹他。他不是人,抬手就打小贝。”惠英不愿意回到以前痛苦的回忆中。
赵斌向小贝笔了笔拳头,说:“小贝,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
小贝用小手给妈妈抹了眼泪,冲赵斌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然后从惠英的腿上跳下来,拉着赵斌说:“叔叔,你和我来,我能不能和你说点悄悄话?”
赵斌被小贝牵着,来到小贝的卧室。小贝关紧门,又不放心的探出头,和惠英说:“妈妈,不准偷听!”
小贝让赵斌坐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从床下搬了一个大箱子出来。小贝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赵斌顺手拿起一本画画本,翻了起来。上面画着的,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的简笔画,有的在公园、有的在动物园、有的在电影院。
这个孩子不会画,就整整齐齐地在底下写了一排字“爸爸妈妈一起带我去看电ying。”
赵斌深深地为这个孩子感到不信。这么懂事的孩子,却遇到了这么个老爸!
“叔叔,我给你看一个东西。”小贝拿出来一个小瓶子,对赵斌说:“叔叔,这个是一个名叫“解药”的药。妈妈买了一直不舍得吃,我前天从妈妈那儿偷偷倒了一点出来。”
“我本来倒出来几粒想尝一尝,结果被他抢走了!”小贝口中的他就是老于。
赵斌拿起来看了看,一种说不上的震惊涌上心头。
这不就是老鼠药!赵斌脑袋迅速地转了起来,身子从头到脚一下变冷了。
小贝没有注意赵斌神态,边把翻出来的东西放回去,边说:“我之前问过妈妈,这个是什么!妈妈说,这个东西叫“解药”。只要吃了它,就不烦恼了。你可不能和妈妈说,不然妈妈要生气了!”
赵斌急匆匆地跑出去,拿着药,冲惠英喊道:“你怎么能把老鼠药放在小贝能拿到的地方!”
惠英手里的扫把一下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