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静止在原地,呆了半晌才抬脚向庭芳阁跑回,将茶点匆匆放下就又赶向太后的宫中。
到了宫门前,正见到一名年轻的太监慌张地冲出,我忙拉住急问道:“冷清秋怎样了?”
小太监很茫然地看着我,不知如何作答。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又改口道:“我是问那位行刺的小王妃怎样了?”
小太监这才恍过神来,恭敬答道:“回娘娘,已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我正欲进宫去看个究竟,身后却响起一个娇弱的女声:“太后娘娘如今怎样了?”
回身一看,竟是德妃,那小太监见到她更谦恭了态度:“太后娘娘被刺客伤到,如今昏迷不醒,正由太医诊治呢。”
德妃点点头,又转眼朝我瞥来,轻轻道了一句:“发生这么大事,居然只知道关心刺客,太后的情况则一句也不晓得问,难道你和那行刺之人有什么深厚交情?”
不待我回答,德妃已抛下一个轻蔑的笑,款款进到宫中。我略一愣神之后,顾不得自己的失误,随即也跟了进去。
外间已济济站了一堂,隔着幕帘隐约可见里间有慕容楚和皇后,偶尔还有太医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旁边有其他妃嫔的小声议论,间断地听来也大概知道了一点前事。原来冷清秋借着祝寿之际提出要和太后先唠唠磕,之所以她没有选择在家宴当场行刺,估计是因为到时候会有大量内庭侍卫把守各方,反而不容易下手。而后宫之中从来都不允许寻常男子,即使是侍卫随便进出的,而太后向来对她亲厚信任,且在近旁比较容易得手,所以她选择了在开宴前动手。可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功夫还不到家,又也许是她没曾想到当时恰巧有两个平日里侍候皇帝武功颇好的太监前来送贺礼,以至于冷清秋手中的利器虽然刺中太后却没有伤到要害。
可太后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没有人想到那个笑起来灿如春花的女子竟会下了如此大的决心,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利器虽然刺不深,可上面涂抹的毒却十分棘手,加上太后年老,这会儿仍没有脱离危险。
而冷清秋被擒住带走的时候,居然没有丝毫挣扎,只回身望着一脸错愕的太后盈盈笑道:“老太婆,你可千万别觉得意外,想想你从前所做的种种,应该不奇怪会有今日之事吧。我若死没什么,只盼望能拉上你一起赴死!”
在几近凝重的气氛中度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终于见到里间的太医如释重负地向慕容楚禀报,说是太后已从险境脱离,只是余毒未清仍需好好调理云云。
慕容楚的面色这才由阴转晴,又仔细地嘱咐过,方才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从内堂走出。面对跪了一地闻讯赶来的妃嫔,他只静静说了一句:“太后需要休息,你们都跪安吧。”直到走至我面前才又突然冒出一声:“苏婕妤跟朕来!”语气阴晴不辨,更凭添了一份令人担忧的气氛。
我颇为意外,也感觉有阴霾罩笼,可腿脚已不自觉地跟了去,有些力量是从来难以抗拒的,我拖着裙裾,在众人猜疑的目光之下与皇帝皇后一同消失在殿下。
“你和南星的王妃熟识很久了?”御书房里特意遣出其他的人,只余了慕容楚与我。
“嗯。”犹豫片刻后我答道:“自她当上王妃后,进宫的时候时来看望我们这些妃嫔,一来而去的就熟识了。”
“朕是问你入宫之前的事!”慕容楚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严厉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骇了一跳,心中已明白他其实早就洞察一切,于是知道再隐瞒也无用,不如索性坦白说来。
“是——”我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坦然道,“入宫之前,青儿曾见过冷姑娘几面,她曾是角抵戏戏班的班主,青儿去观过几场戏,于是和冷姑娘打过交道,也算是朋友了。”
慕容楚听罢,神色终于有些许缓和:“这么说,你不知道她的来历?”
我摇摇头:“不曾问过,虽然时有疑心,但终究是人家的私事,青儿不关心。”
“那就好。”慕容楚走近拉住我的手坐下,又替我拢了拢头发问道,“青儿累了吧?身体还没恢复好脸色都有些苍白呢。朕答应你,这件事过了之后朕多去陪陪你。”
这件事?是指太后的伤势还是冷清秋的定罪,我担忧地抬起脸脱口问道:“皇上打算怎样处置小王妃呢?”
慕容楚经这一问不由蹙起眉头:“处置?收监后由刑部审问清楚后斩首!”
我骇得跳起身来:“既然皇上都决定斩首了还要审什么?!”
慕容楚没有看我,只是依然冷静:“当然要审,一个弱女子怎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况且她和宫里从无交道,为什么要害母后?只怕这背后有人指使,朕已经命人将南星同样扣押在大牢,王府也着人看守了。一旦审出什么端倪,牵涉人等一概不予放过!”
一家人都被连累进去了?看过那么多历史剧宫廷剧,我不是不知道“满门”是什么意思,见我面色煞白,慕容楚也适时地缓和了语气:“好了,青儿不必为这件事烦扰了,好生在宫里养身体便是,别再去过问了。”
“皇上——”,犹豫许久我终于还是开了口,“请皇上恩准青儿去探望冷姑娘一面吧,好歹也是朋友一场。”
“不行!”想都没想,慕容楚便否定了我的提议,“如今事在尘嚣之上,大家都忙不迭地与他府上的人撇清关系,你却偏要趟这浑水,就不怕让有心之人拿了把柄么?!青儿还是别再去想这事了,以后也别提起这样的要求!”
见慕容楚态度坚决,我不由着急起来,当场便要跪下恳求,慕容楚连连叹气地将我重新扶起,言语之间已显惆怅:“你很少跪下求朕,而每次求又都是为了别人……,算了,朕准你便是,不过一切都不能张扬,也不要谈得太久。”
踏下门前那十几级阶梯,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好容易调整好情绪预备离去,却听见角落有人叫我:
“苏婕妤请留步!”
熟悉的声音,却是疏远陌生的称呼。我转过身面对着玄冥颓然枯涩的眼。
“是——你?找我……有事么?”一时间脑筋停滞,明明应该想到他突然找到我应是为了冷清秋。
玄冥迅速点了点头:“小人想求娘娘一件事,希望娘娘能想办法替小人给大牢里的冷班主带句话,请她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也请她好生照顾好自己。不知娘娘能否向皇上求到一个面见冷班主的机会。”
我轻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金牌:“已经求到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即便你有多自信自己的武功底子。”
玄冥的眼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低头沉下声音答:“小人多谢娘娘!”
我将金牌重新纳入袖中,看着眼前已如此疏离的男子,半晌才轻声说道:“以后若只有你我,不必称娘娘这么客套。”不等玄冥的反应,我已抬脚离开,也许,是怕失望,是怕寒凉,尤其在这样本不该寒凉的季节。
有了金牌手令,进入刑部大狱并不困难,我与碧落心知不能耽搁太久,与守卫简单地招呼过后就急急向里赶去。
冷清秋的牢房在最里边,黑暗且孤立。打开牢门后我便直接坐到了她身边,正欲发问,却见冷清秋转过那张苍白且带着血污青肿的脸冲我鄢然一笑:“嗨!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抬手去触她嘴角的伤口,戚戚道:“这会子还开玩笑,疼么?他们打你了?”
她一把打掉我的手:“行啦,你我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以前在戏班没少摔伤过,这点伤小意思。”
我轻轻捏住她的手一时无话,这个女子总是那样明朗坚定,她本可以有很好的路去走,如今为何会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说到这里,冷清秋从怀中取出一支青色玉笛,我愣愣地看着这个物什,一时间思绪混乱芜杂:“和……和皇上还有逍遥王的玉笛多相象!”
冷清秋轻轻笑了,眼神转向牢房上部开启的小窗,那里正飘起一缕白色絮状的薄物,轻轻巧巧地掠过,仿似旧梦。
“几年前,我曾呆在这宫中,是当时正得宠的妃子静妃的近身侍婢。”冷清秋垂下眼,思绪已进入那个深深的故事之中。
静妃?我回身与碧落对视了一眼,慕容天的母妃?莫非冷清秋知道宫中隐藏许久的秘密?冷清秋吸了口气继续娓娓道来:
“娘娘待人谦和有礼,由于我年纪小,她从不吩咐我做太多的活儿,闲暇的时候还教我习字念书,那时我的奶奶还在世,娘娘知道她身边无伴,常差人去捎些银两和物什给奶奶,直到奶奶去世。娘娘还教我与皇子,就是现在的逍遥王吹笛,不过我学的不好,很快就放弃了,但是王爷的技艺真是炉火纯青,当今圣上虽然天资聪颖,也跟娘娘学过一些技艺,但比起王爷来则差了许多。本来,我以为岁月静好,一切都这么安然地下去了,可是有一天,娘娘却突然古怪地数落起我来,硬说我偷了东西,还着内务府的人不轻不重地打了我一顿,并要赶我出宫,当时我还委屈呢,傻乎乎地收拾了包袱准备离宫的时候,突然来了圣谕,说娘娘下毒害死了一名妃嫔的腹中胎儿,要将娘娘打入冷宫,宫里其他的奴婢奴才一并发配苦役司。我知道娘娘绝非这样的人,一定是被他人所害,好不容易在出宫之前寻着机会见到了娘娘,知道一切都是那个老太婆的诡计,一箭双雕地除掉了她眼前最棘手的障碍,自己则更是顺顺利利坐到了皇后的位置。”
说到这里,冷清秋的眼中已现出冰冷之色,顿了片刻后才重又开口:“出宫之后我一直不忘打听娘娘的消息,断续间得知娘娘的境遇十分差,竟逐渐地连心智意识也失去了,我心痛之下便决心有朝一日能再进得宫去找那老太婆寻公道。我一个江湖人,读的书不多,不懂用那些个劳什子的鬼主意,只想得到用江湖的方法,可惜算来算去,终究还是被她跑掉了。”
“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都为了这个目的想方设法地进宫,甚至不惜嫁一个你并不喜欢的人?”我突然觉得心内冰冷,默然地望向她。
冷清秋似乎也有些感触:“他……现在好么?”
“据说也囚禁了。”我没有打算隐瞒,“还有玄冥,他在外边瞩我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玄冥?”冷清秋沉默下来,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起悠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