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是哪一年了,只约莫记得是初夏,我去看望一个朋友。她老家原本在远乡,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分开了,她和哥哥跟着父亲在老家,母亲漂泊到了上海郊区,跟另外一个异乡人搭伙过起了日子。
异乡人的房子在异乡扎了根。那是座靠河的三间砖房,三面都是稻田。卧室、客厅、厨房各占一间,没有多余的住处,晚上我们就借住在离她妈妈家十几分钟路程的邻居那里。
那是我第一次到上海的乡下去,我们借住的那户人家是本地人,说的一口上海乡下的方言,我是听不出和市区有什么区别,可他们管市区才叫上海。从那里回市区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按这距离,的确能出上海了。
她后爸包了一个鱼塘,就在房子旁边。其实那不算是鱼塘,只在河中间拦出一截用网堵住。河边常停靠一条石船,一根木头做的撸轻飘飘地搭在上面。我好奇这石头船如何开走,便央求朋友让我下去试试。
我只在小时候划过竹筏,在老庄的老梨树下。大伯那年盖新房,旧房子的屋梁上拆下很多竹子,我们孩子看着喜欢,敲敲打打便起了歪主意。捡来几条废麻绳,把一捆竹子胡乱绑在一起推下水,再放一个小木凳,撑起一根稍长的竹竿,便划起了船。
这艘石头船很沉,要使上很大的力。河水清澈平静,只有船的影子在河面上摇摇晃晃。不过一会,我划撸的手就使不上劲了,只好将船靠在河边上了岸。
那几天都是在这边吃好晚饭再过去那边睡的,她后爸看是很重视她,连带看重我这个朋友。晚餐很丰盛,几碟菜都是我喜欢的,尤其是她后爸做的那道白灼鲫鱼,鱼肉油嫩不腻,汤汁异常鲜美,加上用的是最新鲜的食材,过去那么多年,我还流连那道菜的味道。
夜来的似乎很快,有几颗星星挤在即将入夜的天空中,远远近近的人家,淅淅沥沥的炊烟,绕着晚霞。
从她妈妈家到我们住的地方,要经过一片稻田,黄昏的那抹金色正匀称地洒在河面上,有一些溅到水草和禾苗上,暮色恬静,恍惚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稻子还没出穗,聚拢的叶脉刚没过田里的水。有些着急的癞蛤蟆已经蹲在路边等待蚊虫,好饱餐一顿。夜晚的风来的稍迟些,到现在还没觉着凉。
借住的那家主妇和朋友已然很熟络了,让我们自己上了二楼。屋里头有些暑气还没散开,闷热地很,还好门对面就是一个池塘,一台抽水机在轰轰地往田里灌水,这样听着水声,倒是感觉凉快了很多。
夜来了,我还没睡着。屋里的余热还有一些,我们把门和窗户都敞开着,青白色的月光照在家具上,居然比白日里看得更清晰。我睁开眼睛看着外面,好一片月光铺在池塘上,像一面大镜子,镜面此时随着水流的方向变幻着,稻田也染上了碎碎的银。
近处的几户人家已经睡下了,远处还有几户昏黄点缀在这片夜色里,偶尔还能听见几句模糊不清的方言,两个人呼应几下也渐渐失了方向。
抽水机还在轰隆,我看见一个人影,往那片白月光走去,这么晚了,想必是瞧水的。他守在那里,和月光融在一起,看不清脸,只有偶然抖动的肩上上下下。
在我的家乡,干旱时彻夜都是抽水机的响声,正是成长的时候,稻田里不能空了水。有些离池塘、水库远些的稻田,还要在别人家田埂上打一个豁口,顺流下来。我小时候睡得早,没有真正见过父母亲在夜色中干活的模样。不知道,那些夜晚会不会像今晚一样有着青白色的月光?
时间有点久了,记不清了,又好像是前几日的事情,记得太清。也可能是那个夜晚和我记忆中的某个夜晚重叠,使我印象深刻。这些年,我不流连外滩璀璨的灯火,黄浦江上旖旎的夜色,却总是忘不了住在上海郊外的那个晚上。我想,或许是那里更像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