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最感痛苦和无助的,莫 于眼睁睁看着身患重病的大姐,因无钱医治,而被病魔无情夺去生命。
一、
2000年的梅雨季节。于我一家而言,不仅是一种揪心,更是暗无天日的煎熬!
5月17日,我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突发脑出血,卧病在床,不省人事。几乎同一天,我患尿毒症一年多的大姐,旧病复发,奄奄一息。
我们一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幸,弄得措手不及。最要紧的,我们根本没钱去同时医治父亲和大姐。我的姐夫,在大姐在医院治疗的一年多里,家里仅有的一些钱都花完了,该和亲戚朋友借的也都借了,真正到了家徒四壁、山穷水尽。
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除二姐能掏出一些钱,大哥、我和小弟,也掏不出什么钱来。二姐那些钱,最多只能救救父亲。躺在床上的父亲,右半身僵直,不能言语,不能进食。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样子 ,我们泣不成声。在父亲和大姐之间,我们必须作出一个痛苦的抉择。大姐当属病入膏肓、回天无术;父亲当属希望有救。
母亲很是憔悴,她去街上给父亲准备了寿衣和寿鞋,意思很明白——是要我们放弃父亲。因为村卫生院医师告诉我们,尽力抢救亦可能人财两空。但看着好端端的父亲,一下就不省了人事,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救治父亲。我们告诉医师: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挽救父亲的生命!
村卫生院的医师见我们这么坚持,帮我们叫来了县医院的救护车。昏迷不醒的父亲,于患病后的第二日,被送到了县医院。一切检查结束之后,主治医师告诉我们,如果再晚两个小时,父亲就没救了。父亲送医及时,诊断为轻微脑出血,如果是大出血,就回天乏术了。听医师这么一说,我们感到万分庆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把父亲安顿好,留下二姐和妻子当陪护,我和小弟急急赶回四堡乡下看望病危中的大姐。
二、
大姐蜷缩于床上,看上去就像五、六岁的小孩。她脸色蜡黄浮肿,嘴唇乌紫,头发蓬乱的摊着。床的旁边是一台吸痰机,是给大姐吸痰的,怕浓痰堵了气管。
“姐大!姐大……”我和弟弟握着她的手连声呼唤,大姐好像什么也没听到,没一点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大姐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睛。堂侄女指着我说:“三姑,这个是谁,认得吗?”大姐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细如蚊音:“是……三,三学……”看着只有出气,吸气极其微弱的大姐,我的心仿佛被撕碎般难受……
那个晚上,我就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一边想着大姐和我们兄妹在一起的一些往事,一边忍不住泪水涟涟。
大姐在我们姊妹当中,是最懂事最听父母话的一个,也是最受苦受累的一个。弟妹小,父母负担重,只读小学三年级的大姐就辍了学。12岁时候,就跟在大人背后干农活,13岁时,因于手脚勤快,劳动卖力,很快就在生产队里当上了正劳力,为家里挣工分了。
大姐对我们特别好。每当逢年过节什么的,家里好不容易杀了只鸡或鸭的,她只是挑一两块颈子肉吃,再不多夹。她说颈子肉好吃。其实谁不知道颈子肉少,胸肉、腿肉肉多,那才是最好的。还有,平时很少吃得上白米饭,偶尔煮了,大姐也是让着我们。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我小学要毕业的那个夏天。大姐带我到街上给我买了一件草绿色的军上衣,那时候,我们最崇拜军人,和大姐一样!大姐东摸摸西摸摸,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买衣服的钱,递到商贩手中。而她,身上穿的却是七缝八补的衣服。我当时百感交集、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心里默默发誓,以后长大了,有出息了,一定要百倍的报答我的大姐。
大姐是1979年底与姐夫结的婚。那是姐夫在北京军区退伍后的第二年。姐夫是退伍军人,那是多少女孩子崇拜的偶像!然而我大姐也不赖,不知村子里多少小伙子托媒来问呢。但大姐就是看中了兵哥哥的姐夫。
我们农村有个风俗,出嫁的女孩,在临出娘家门时,都要哭嫁。那天大姐哭成了个泪人,我牵着大姐的手也哭成了泪人……父亲一手扶着窗子,一个劲的默默抹泪;母亲目送大姐出了门后,用衣角蒙着脸碎步走进房间嚎啕……
大姐虽然出嫁了,因为同个村子,离家近,每逢农忙抢插抢收的日子,忙完自己的,又和姐夫一块回家帮我们的忙。大姐的顾家,是出了名的,所以得到了人们的啧啧称赞:“还是妹仔好啊,懂得孝顺。”
然而好人却无好命!5月23日凌晨5时许,年仅43岁的大姐,辛苦一辈子的大姐,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抛下了尚未成年的两男一女,还有她深爱的兵哥哥 ——我的姐夫。
三、
送大姐出山后的当天下午,我和小弟又赶回了县医院。
这时候父亲已做了开颅手术,为防感染,医师嘱咐我们去要冰块给父亲冰敷。父亲是在开颅后的第六天,也就是29号,恢复了意识。醒来的父亲,还没能用语言完全表达意思。他用手指着头顶的吊扇,对我说:“把那个手关了。”而后又指着病床旁的茶柜上的香蕉,“帮我拿枪来”。我听懂了父亲的意思,把风扇关了,把剥好的香蕉送到父亲嘴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这些日子压抑的一颗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可是父亲,只吃不排大便,这又出现了问题——大便硬结。父亲尽管跑了几趟厕所,但憋红了脸总无法排便。看着父亲焦急的样子,我跑到厕所俯下身子,用肥皂去抹他的肛门,然后轻轻的用手抠。“噗”……“噗”……囤积十来天的污秽之物,终于像开了闸 ,淌了一地。
一通百通,父亲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奇迹!奇迹!”医师们欢呼雀跃。医师说,按以往经验,像我年近古稀的父亲,假使手术成功,弄不好也落个半身不遂什么的。但我父亲却出人意料的痊愈了。
父亲终于在经过20多天生死抢救后,康复出院。可我们不得不一直瞒着父亲,关于大姐已离开人世的伤痛之事。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是切肤之痛啊!
终究是瞒不了父亲,证实了大姐的确已不于人世,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为什么不是我?”再不多言。
今年的清明,姐夫与外甥,给大姐补立了一套墓碑,墓前两侧各栽了一棵松柏,算着一种交代吧。我默默伫立于大姐墓碑之前,极尽哀思,深为当时再无钱为大姐延医愧疚难当……
斯人已去,愿大姐安息!
文:原创
图:来自网络
2018年4月2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