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帝下诏,派谒者冯禅前往说降汉阳残余的叛羌。段熲认为,现在正是春天,满地都是正在耕种的农民,羌族人就算是暂时投降,政府也没有能力供养他们,终究还会再次叛乱为贼。不如乘虚进兵,势必殄灭。段熲于是亲自出动,挺进到距羌族所屯驻的凡亭山四五十里的地方,派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率领五千人先进,击破羌人。羌众崩溃东奔,又聚集在射虎谷,分兵封锁山谷上下两个谷口。段熲计划在这里将他们一举歼灭,不让一个人逃走。
秋,七月,段熲派一千人在西县以木栅构筑阻截工事,纵深二十步,长达四十里。分别派田晏、夏育等率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在距离羌族大营一里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挖掘壕沟。又派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羌虏才察觉。
段熲与张恺等从东、西两山乘势而下,纵兵奋击,大破羌虏,一路追击到上下两个谷口,穷山深谷之中,一路追杀,斩其酋长以下一万九千余首级。冯禅等招降四千人,分别安置在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全部平定。
段熲前后一百八十战,斩首三万八千余级,缴获牲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亡四百余余人。皇帝改封段熲为新丰县侯,食邑一万户。
司马光曰:
《尚书》说:“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其中特别聪明的做君王,君王做人民的父母。”其中蛮夷夷狄,虽然和我们种族不一样,但其趋利避害,乐生恶死,却与我们相同。驾驭得道,就阿附服从,治理不得法,就离叛侵扰,这也是题中之义。所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把他们安置在四方边境,不让他们扰乱我礼仪之邦而已。如果把他们视着草木禽兽,不区分好与坏,不辩别顺服还是叛逆,像割草一样,全部杀光,那岂是为民父母的本意?
况且羌族之所以叛乱,完全是被郡县官员侵扰迫害所致。叛乱的没有及时被诛杀,又是因为所选拔的将帅不称职。如果有良将将他们驱赶到塞外,又有良吏牧养治理他们,那他们也是疆场之臣子,岂能让将领以多杀为快事?如果统治不得其道,就算是华夏之民,也会蜂起而为寇,难道也能将他们全部杀光吗?
所以,段熲为将,虽然杀敌有功,君子并不赞许他。
6、
九月,江夏蛮夷造反,州郡讨平之。
7、
丹杨郡山越族包围太守陈夤(yin),陈夤将他们击破。
8、
当初,李膺等虽然被剥夺政治权力,天下士大夫都以他们为高尚,以朝廷为污秽,追捧他们的争先恐后,唯恐不及,更互相标榜,给他们取一些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的意思,就是一代宗师。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是一代精英。郭泰、范滂、尹勋、巴肃,以及南阳人宗慈、陈留人夏馥、汝南人蔡衍、泰山人羊陟为“八顾”,“顾”的意思,是德行表率。张俭、翟超、芩晊、苑康,以及山阳人刘表、汝南人陈翔、鲁国人孔昱、山阳人檀敷为“八及”,“及”,是一代导师。度尚以及东平人张邈、王孝、东郡人刘儒、泰山人胡母班、陈留人秦周、鲁国人蕃响、东莱人王章为“八厨”,“厨”,意思是轻财好义,以财救人。后来,陈蕃、窦武掌权,举拔李膺等。陈、窦二人被诛杀,李膺等又被废黜。
宦官们对李膺等人深恶痛绝,每次下诏书,都重申剥夺党人政治权利的禁令。侯览尤其怨恨张俭。侯览家乡人朱并一向佞邪,曾被张俭斥逐,于是迎合侯览的指使,上书告发张俭与同乡二十四人相互起绰号,结成一党,图谋危害国家,而张俭是他们的首领。皇帝下诏,将朱并姓名抹掉,把奏书下到地方,要求按名单抓捕张俭等人。
冬,十月,大长秋(皇太后宫总管)曹节暗示有司奏报:“互相勾结为一党还有前任司空虞放,以及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州郡逮捕审讯。”但是皇上十四岁,问曹节等人:“什么是钩党?”曹节说:“钩党,就是党人。”皇上问:“党人做了什么坏事,要诛杀他们呢?”曹节说:“他们互相勾结举荐,欲为不轨。”皇上问:“不轨是要做什么?”曹节说:“要颠覆社稷。”皇上于是准奏。
有人对李膺说:“可以逃走了!”李膺说:“有事不推辞艰难,有罪不逃避刑罚,这是臣子之节。我已经六十岁了,死生有命,要逃,又逃去哪里呢?”于是自己到诏狱报到,被拷打致死。门生故吏全部被剥夺政治权利。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儿子景顾为李膺门徒,但是名单上没有他。景毅慨然说:“本来认为李膺贤德,把儿子送去拜他为师,我岂能不在名单上,苟且偷安呢?”于是上表检举自己,被免职回家。
华杉曰:
这东汉贤德榜,和今天的富豪榜一样,也成了杀猪榜。因为惹人注目,又招人嫉恨。贤达榜比富豪榜更恶劣。富豪榜的人只是不小心赚多了钱,被上榜。贤达榜却是一群被政权清理出去的人,以朝廷为污秽,以自己为高洁,相互起称号,拉榜单,自然就成了自己给自己拉清单,全部覆灭了。朝廷与士人阶层的相互不齿,已经到了宁死也不能忍的地步,政权的基础也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