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忘不了可怕的一九七一年 ,一九七零年的一月三十一是我九岁生日。那天我醒的很早,看到妈妈站在火炉旁,用烘笼正在给我烘烤衣服。我知道这是我和哥哥睡着了之后才洗干净的,妈妈早上烘干后再让我们穿上干净的衣服,因为我们每人只有一身衣服。炉火映红了她满是皱褶的脸,也映红了她那双干枯带茧的老手,此时一股暖流流过全身。家,虽说很穷,但它是爱的旋涡;母亲,虽说很老,但她是爱的源泉。我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母亲,看着温暖着我身心的火光。“在睡会吧,昨儿下了一夜的雪,外边冷着呢,闭上眼再睡会儿”母亲说。听说下了一夜雪的哥哥一骨碌爬起来,说:“妈!我穿衣服,我堆雪人去。” “再睡会儿!” 妈妈想让他多睡会儿。“不,我要去”哥哥一边揉着睡眼一边坚持着说。“那可带上帽子,穿暖和了”妈妈说。哥哥是家里的独苗,妈妈一向倚着他,就这样哥哥堆雪人去了。
衣服烘干了,妈妈拿下烘笼,在炉子上做上了我家那口老式带沿的黑色大铁锅,说是今天除了蒸窝头以外,还专门给我蒸一个鸡蛋。我好生奇怪,因为我是从不吃特供的,家里的特供只有哥哥的份,从来没有我的份。妈妈说:“今天是你九岁生日,家里没有白面了,妈就不给你吃面条了。” 听说是九岁生日,可又不给吃面条,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那个特供的鸡蛋的喜悦淹没了。看到火上的锅上了大气,想到那个圆圆的,光滑滑的,热乎乎的鸡蛋,一个孩子特有的骄傲占据了一切。平时最不爱梳头的我,今天也破例自觉地对着镜子拢起了我那几根又黄又稀的头发。就在我正高兴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了妈妈,她好像失去了控制,双手乱抓,身体向后倾倒。我扔下梳子急忙去扶她,可我中归是个孩子,没能扶住她。妈妈乱抓的时候手碰到了我家的八仙桌,她自己抓住了八仙桌的一条腿,妈妈拉着八仙桌,把八仙桌拉出好远好远倒下了,我喊着“妈妈,妈妈” 妈妈不理我。我知道妈妈这是犯了高血压病,我想到了哥哥,顾不得穿上棉鞋,顾不得满天满地的雪,我就满世界的喊“哥哥,哥哥……"可是哥哥在那里?他在那里堆雪人?我一下子怎么能找得到他呢?只有我自己了,只有我自己来救妈妈了。我拼命地往家跑,那里还有我摔倒在地的妈妈。还好,我跑到家看到妈妈睁开了眼睛,可是不能说话,不能动。我哭着对妈妈讲:“您千万别动,等着我,等着我回来救您”。也不知道妈妈听懂没听懂,我撒腿就往外跑,想去找爸爸,刚跑两步,就想起了火上的锅,要是等我回来锅还不得烧穿了。来不及多想,我蹬着小板凳,把与我体重差不多重的大铁锅愣是从火上端了起来,然后在看着地,一只脚先从小板凳上迈下来,再迈另一只脚,再把大铁锅稳稳的放在地上。这时我就像离弦的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把刚才端锅的时间抢回来。树是白的,房是白的,地是白的,整个世界都是白的,只有我穿的那件红棉袄,在雪地里像火球一样的翻滚着,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了,再爬起来,我用了一个九岁的孩子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离我家两千多米的父亲所在医院 。当我告诉父亲妈妈摔倒了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是不住的哭。数十分钟后,父亲医院的急救车载着医务人员,父亲和满身是雪的我一路鸣笛的回到了家,又数十分钟后,急救车又是一路鸣笛的朝医院的方向开走了,家中只留下了会哭的我……
母亲虽然抢救过来了,可是,从一九七〇年,从我九岁生日起,我就开始怕过生日,怕雪天过生日。
怕那个白色的世界把母亲永远的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