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两个雨季,一是春未,一是秋初。
春未的雨季很短,来得快也去得爽,也就那么十来天。常常是春种还没有结束,雨花儿就夹杂着雪沫飘飞起来。播入种子的泥土仍然呈现一片暗暗的油黑,乡亲们抢着耕完最后几垅地,敲打干净锃亮的犁铧,舒舒坦坦地打道回府了。
此时寂静的田野里似乎就只剩下雨了,几只麻雀或者喜鹊偶尔在雨小的时候,从这家屋檐下飞上那家房顶,或者从那片白扬林飞入这棵老柳树——树干上泛着微微的青色,但是树梢上仍然没有一丝儿绿意。
雨渐渐地大些了,细得如丝如缕,轻得如烟如雾,一阵风悄悄地吹过,那茫茫的雨幕就被摆弄得疏密相间,姿态百出。远望,一座座小山模模糊糊,原本尖厉的山顶,似乎都在这细雨里崩塌了,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山脚下还隐约横斜着几家农舍,在疏朗的林木间,偶尔显露出一角屋檐或是半堵矮墙——如果在夏天,这些房舍就会被绿树彻底掩映起来。几个人影,站在小溪的木桥上,指指点点,即不撑伞,也不戴笠。
雨沫落到地上,无影无形,但雨水终于汇成流了,一小股一小股蜿蜒蠕动,最后在低洼处积出一汪汪小“水池”,水池积满了,再逐步地汇积到小河里——河水很混浊,那是冬季的灰尘。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或近处,有几家的灯依次亮了起来,从门窗里泻出的光,柔柔地照在地面上,在雨水里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身上忽然感到一丝凉意,伸手摸摸额头,几咎湿湿的头发滴答着雨水,于是便不自觉地抬起腿,往自家的灯火走去。一边走一边深深地吸几口气,却发现那气息已湿润了许多。
雨连绵着,三四天了,不经意间往那地头上一望,竟忘情地惊呼起来——零零星星地,一夜之间,从松软的泥土里,探头探脑地冒出许多细细的绿苗。再回头望望小树林,瘦瘦的树廓间,好像渗入了一股明快的生机,山色也滋润许多。
麦苗如雨后春笋般疯长着,早晨或中午,择个雨大的时候出去——嗬!好个清透的世界,满世界爽心悦目的嫩绿,苦涩了一冬的眼睛,盛不住这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忙忙地闭上眼睛,揉一下,再急急地睁开,沿着小路踩着密密麻麻的小草丛走,看见雨水从油黑的雨靴上急速地流下,挨着小草了,便一下子渗下去。
树叶儿才刚舒展开一点点,疏疏落落的枝,树形还不丰满,映着青山一看,杨树俊郎,柳树婀娜。
雨渐渐小些了,往高处走,猛然间心里一阵惊颤,无垠的绿底上,延绵的山丘间,稀稀落落的庭院里,忽然惊心动魄地映出一片猩红几枝洁白——是杏花吗,是梨花吗,还是樱花?好似一首轻柔的抒情曲,忽然跳入几个高昂的强音符,心儿以经不住这震动,头里有些眩晕了。
雨停了,太阳暧暧地射过来。看,一个春,就这么呈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