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岑,别说话,吴姨马上来了。”
徐鹏趴在床底,捂住同样蹲在木板下的荀岑,示意其不要出声。他忐忑地聆听着每一个路过的脚步,努力辨认其中的特征,从而寻找到属于吴姨的步伐。
“徐,徐鹏,我们还要待多久。”床底的另一侧,传来许莉雅有气无力的说话声。顺着门隙里黯淡的灯光,依稀可以瞧见她苍白的面庞。漆黑及狭窄的环境,弄得许莉雅有些透不过气来。本就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似乎难以维持。
“马上,马上。”
徐鹏紧紧盯着不断闪烁而过的身影,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住在孤儿院的几天,他已经能认清每个工作人员的外表特征。而且随着住宿时间的增加,徐鹏对这所阴森的孤儿院越发捉摸不透。表面上,这是一座由政府资助社会慈善家共同建设的福利机构。但其运行的方式以及成员的组成来看,极其诡异。
本来,徐鹏把这些归咎于地方的偏僻以及自己的多疑。但前天小男孩的出现和院长办公室男子的支吾其词,彻底地引起了徐鹏对这所孤儿院的怀疑。
前天出现的男孩,正是徐鹏身旁的荀岑。
“大家还在做什么啊?一起来玩捉迷藏啊。”
院长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大感意外。不过联想到吴姨报告的事情,很快理清了事情的一五一十。他迅速做出应急反应,有条不紊地处理这出插曲。
“吴姨把小鹏和小雅带回宿舍。这个小孩,我先带走。”
院长伸手去拉男孩,准备把他带回办公室。出乎意料的是,无论院长如何拉扯男孩,他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仅坚决不肯离开半步,还大嚎啕大哭,彻底搅乱了院长本来的计划。
“你们不陪我玩,欺负人,呜呜呜。”
男孩被院长有力的大手拖拽地疼痛,索性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起来。院长见他这般模样,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按照他以往凶狠干脆的风格来说,应该是直接威胁男孩起来,但毕竟男孩的负责人还在,院长也不好下手,只能束手无策。
“小岑,你怎么又顽皮了!”
此时,走道尽头,一个身材瘦小,温文儒雅的男子急切地走来,一把抱住正在啼哭的男孩,解决了当下焦灼的气氛。
“院长,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男子一边呵斥男孩,一边难为情地向院长道歉。听闻到男子严厉的教训,男孩委屈地闭上嘴,楚楚可怜地向四周张望。
孤儿院傍晚的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地拍打在院长阴森的脸上,映衬着匍匐前进的皱纹,越加恐怖。男孩初来乍到,对陌生的环境充满好奇,不时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走道老旧的栏杆,他正巧对上了院长阴翳的眼神。对于稚嫩无知的男孩来说,那双眼睛中仿佛具备深不可测的力量,迫使他只能无助地啼哭。
“别哭了!”
男子不耐烦地拍打男孩,试图以此来阻止越发洪亮的哭嚎声。奈何小孩子天生敏感,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倔强,嚎哭的声贝不但没有降低,反倒是越发响亮。
“走了,这里不太适合谈话。”
院长头疼地看着面前抱着男孩略显窘态的男子,摆摆手示意他离开这里。手指向南边的办公室,他提醒男子下继续商讨的地点。
“好的好的。”
得到院长指令的男子连忙点头,生怕院长反悔。抱着男孩就紧紧地跟在院长身后,消失在走道黑暗的尽头中。
直到脚步声逐渐消隐,一直在角落埋伏的徐鹏才敢探出身来,悄无声息地跟随上去。吴姨虽然名字是吴姨,但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对待孩子也不太认真,这才放过了徐鹏,令他有机会跟踪院长。
夜晚如期而至,黑暗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整个孤儿院。冬天的黑夜比其他季节来得更早一些,北回归线的转移,预示着白天的缩短,也昭告着光明的短暂。
通向院长办公室的道路并不算宽阔,仅可以容下一辆矫车的经过。小路的周围杂草丛生,不时有乱石滚动。男子在中途就把男孩放下,自己跟上前面缓慢行走的院长,任由活泼的男孩随意奔跑。
“院长,你看,我这个......”
男子卑微地拿出香烟,讨好地向院长递去,欲言又止。言语行间卑躬屈膝的神色,与其尊贵的身份极为不符,格外怪异。
“到办公室再说。”
院长并未接过香烟,三言两语就拒绝了男子的好意。他看下手腕的钟表,又加快脚下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向小路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好的好的。”
见院长不吃收受贿赂这一套,男子只好尴尬地收回手里的香烟。转过头看见活蹦乱跳的男孩,不由得心烦意乱。大声呵斥男孩后,自己扭头跟上渐行渐远的院长。
“别乱跑了!跟在后面!”
听到男子的斥责后,男孩终于是安分下来,只能委屈巴巴地跟在后面。徐鹏顺着月光倾泻下来的阴影,一路小心翼翼地跟随在男孩身后。
晚上的孤儿院寂静无比,除去不远的水塘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溅射声,万籁俱寂。建筑的灯光也忽明忽暗,黑色是孤儿院夜晚统一的颜色。行走在肃穆的夜晚中,如果不是办公室黯淡的光芒以及院长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徐鹏真的怀疑自己是否还处在人世。
“进来。”
走了许久,终于是到了终点。办公室屋顶石英钟映衬着指针耀眼的光泽,在昏暗的黑夜中熠熠生光。院长谨慎地打量办公室的周围,确认没人后,才把男子和男孩放进来。等他们一旦迈进屋中,院长就迅速锁上了门,并向四处查看有无其余人等。
“我是青天事务所的荀律师。这次我来,主要是想把这个孩子......”
找到座位坐上的男子,首先是急不可耐地介绍了自己的背景,并殷切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示出一个专业律师的素养。但一谈到孩子,荀律师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话支支吾吾,全然没有方才的干脆利落。
徐鹏蹲在窗户下的杂草丛,忍受不时爬过的虫蚁,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他屏息敛神,生怕自己的轻举妄动惊动屋里的院长。
“你等一下。”
然而谨小慎微的院长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他走到窗户边上,查看四周的动静。估摸着没有异常后,以防万一,院长还是关掉窗户,杜绝了一切窃听的手段。
在那之后,徐鹏就再也没听到具体的谈话信息。偷听无望,再加上冬风凛冽,徐鹏拍打下衣袖的灰尘,就准备起身离去。但就在临走之前,屋里突如其来的吼叫,使他的步伐停了下来。
那是一声痛苦的挣扎,充斥着小孩子最本能的活泼和无助的绝望。
徐鹏好奇地停下来,钻了个草丛隐藏起来。他匍匐在周围,等待着院长和男子的出现。希望从他们的对话,听取到更重要的信息。
然而令徐鹏失望的是,直到最后他也没看见院长。最后从院长办公室门前匆忙路过的,只有荀律师迅速离去的背影。没有院长,更没有那个活力四射的男孩。
荀岑就这么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经过几天的,小孩子天生的热络,徐鹏和许莉雅彻底熟悉了男孩,知道了他的姓名并摸清了他唯一的爱好。
他喜欢捉迷藏。
于是徐鹏召集许莉雅和荀岑,准备趁着院长出差,借着捉迷藏的名义,利用他们打掩护,自己进入院长办公室一探究竟。
计划如期执行,对孩子不怎么负责的吴姨在值过一次班后,没有院长的监督,就匆匆赶回自己宿舍休息去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许莉雅和徐鹏床上用来迷惑视线的被摆成儿童形状的被子。
“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从床下钻出的许莉雅大声喘气,颇为冷漠地提问徐鹏。经过几天的接触,徐鹏也了解到许莉雅的与众不同。她没有同龄女生的天真,对待事物的态度充满怀疑。
“院长办公室,那里地方大,我们去那里捉迷藏。”
徐鹏没有理会许莉雅的质问,转身哄骗还蹲在黑暗中的荀岑。毕竟荀岑才是这件事是否成功的关键,需要他来引开巡逻的门卫。
“好啊好啊。”
傻呆呆的荀岑满口应和,全然不知道自己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开开心心地跟在徐鹏后面,踏上了崎岖不平的小道。
许莉雅只好跟在后面,因为吴姨把门都锁死了,只剩下荀岑这个新来住户的门锁尚未关紧。徐鹏之所以要带上许莉雅,只因为他的行动必然会惊动住在隔壁的她,只有将他们三绑在同一根绳索上,他才不会被告发。
白天的孤儿院还是一样的落寞,往返在小路上的人群稀稀疏疏。冬季早晨新结的霜雪降落在树枝上,晶莹剔透。路上的石块凹凸不平,稍有不慎,就会被磕碰得伤痕累累。
荀岑却不惧怕这些地形上的困难,一路上活蹦乱跳,丝毫无视跌倒的后果。徐鹏和许莉雅相对而言就慢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避开比较巨大的石头。
出乎意料的是,到达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徐鹏发现门居然并没有被锁住。喜出望外,他试探性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就直接走了进去。
一同前来的荀岑被草丛掠过的小猫所吸引,欢蹦乱跳地追逐它的影子去了。路上一直沉默的许莉雅,在徐鹏进门前还在旁边,一转眼就没了踪影。徐鹏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想找出在院长办公室的秘密。
他推开门,积累在屋里的灰尘迅速弥漫开来,呛得他直打喷嚏。房间里见不到一束光,似乎是很久没人来打理。徐鹏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清扫尘埃,试图寻找出重要的文件。办公室的地方不大,却被分成两个房间,外面接待客人的会谈室以及里面没有人见过的房间。搜寻完外面的会谈室后,徐鹏敲打门锁,发现并没有上锁。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一阵风铃般的笑声停缓了他的脚步。
“哈哈哈。”
“许莉雅?荀岑?”
徐鹏呆愣一会后,以为是许莉雅和荀岑的恶作剧。他试图呼唤几声后,见没人回应,就肯定了心里的猜测。鼓起勇气,索性直接进入了办公室里面的房间。
然而打开房间的灯后,徐鹏明白了那不是恶作剧,是真真实实的,有一个活人在这里。迎面而来的声音,全然失去了方才欢笑的轻快,取而代之的,只有严厉以及阴沉的质问。
“你是谁?”
呈现在徐鹏面前的,是一个与自己身高相似的男孩。他面色严肃,一动不动地瘫坐在轮椅上。本应该是稚嫩的脸颊,蒙上屋里飘飞的灰尘,模糊不堪。垂摆向地的双臂压着灰布,遮盖上纹丝不动的下半身。男孩的神色和语气死气沉沉,全然没有属于同龄人的生龙活虎。至始至终,他都是一副少气无力的模样。奇怪的是,虽然徐鹏没有就见过男孩真实的相貌,却在他的轮廓中觉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心生好奇的徐鹏仔细打量这个陌生人,惊讶地发现男孩已经完全褪去了儿童的稚气。他面如槁木,苍白的嘴唇干涸无比,见不得一丝水滴。如果不是还残存着孱弱的呼吸,徐鹏几乎都认不出这是一个活人。
老气横秋的男孩并未理会徐鹏惊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外来者。他开始反复呢喃,从头到尾都只在重复着一句话。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