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秋日里闲散起来,正是吃橘的季节。同吴先生一路散步去不远的村里摘新鲜的橘子吃。学校有片后山,后山的竹林中间藏着一个村子。通往村子的,是前两年刚建成的水泥路。水泥路旁,长着不少山茶树,树枝上结着丰硕的山茶果子。
吴先生同我说山茶的价值,我则在心里感慨其果实的饱满。酒都宜宾大概养不出这么饱满的山茶果子,毕竟那里没有这样瘆人的白花花的阳光。
看到山茶,不免想起摘茶。家乡有摘清明茶的习惯,每年清明,都是一家子人赶在一起,身体健硕的就爬上茶树等着,树下的人掐分算秒的在十二点整示意树上的人动手。一家人齐心采来的茶,不见得有什么独特味道,只是那个气氛倒是难得。
但江浙地区采茶就又是一番景象了,“三三五五,于平野绣原,风和日丽中,歌群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不知其情之何以移”,方玉润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
但她的原话可不说说采茶的,而是说我在路边看到的几株不起眼的车前草的。
“今世南方妇女,登山采茶,结伴讴歌,尤有此遗风焉”,《诗经》里有篇《芣苢》,说的就是女子们采车前草。
车前草实在不起眼,乡下的田地边上四处都是。单独的长得不好就是深绿色的,好些嫩些大片些就是淡淡的柔嫩的淑女的绿。雨后也是,几滴露珠在上面把绿色冲得再淡些它就更好看了。但因着它四处都是,好看和柔嫩就不显得稀奇了,反倒觉得它硬气、顽固。
高中第一次做标本就是去教学楼下的空地里寻了两片车前草叶片,找校门口拍照片的小哥哥拿封照片的机器压了一份。班上同学见了纷纷效仿,拿花的、拿银杏叶子的,都成了塑封的永恒的实物照片。
我很骄傲地以为自己的想法很完美,又觉得自己的标本肯定是第一了。谁知车前草如此娇弱,竟然经不起一点点压迫,汁液散在密封胶纸内,没两天就氧化得看不出原型。
后又想想,早该料到的啊,让选择干银杏叶的人白白拿了第一。气愤归气愤,写完实验报告,却对车前草了解了不少:生干生寒,燥湿止泻,凉血止血,清热止带,退热止痛,退肿消痔。
怪不得,怪不得太婆把它当宝贝呢。
那时候太婆还在,院子里总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其中车前草占了大部分的竹簸箕。“诶诶诶,这是药,踩不得”太婆的皮肤松弛,下巴耷拉着,头上戴着纯白色的巾帕,拄着竹筢瞪着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我。
太婆向来是慈祥的。唯独对我破坏她的药材忍不得。我那时也顽皮,花开了就取折,藤爬了我就去掐,全然不管那是1她呕心沥血培植的药材。
因着太婆的药材和人品,来我们家的人络绎不绝。我们都知道,来访的人大多是冲着太婆的功夫来的。小孩子生病啊、神魔鬼怪啊,都来找太婆,太婆三下两下药到病除。
也因为这样,鸡蛋鸭蛋,白糖冰糖,还有芝麻花生坚果做的糕,堆满了太婆房里的红色柜子。“来,给你吃糖”太婆轻轻打开柜子,拿出冰糖给我吃。在日光的照耀下,冰糖亮晶晶的就像夜晚的星星。
太婆屋子里的光全靠屋顶盖上的一片亮瓦,在亮瓦投下的光下方能看清太婆房间的模样。除了放置礼物的红木柜,旁边还有个黑褐色的柜子,上面摆满了穿红色、黑色衣服的小纸人,我不太明白这是干什么的,但透过这些,大概知道太婆是很厉害很受尊重的人。
太婆的床也是红色的木头床,床架上挂着绣着鸳鸯的床帘,床帘是少有的精致的红色。我躲在太婆房里不答应妈妈的呼唤,我不想去其他地方,只想在太婆房间里吃糖,出去了就没糖吃了。
从亮瓦漏下来的光渐渐淡下去了,太婆就开始往屋子里搬运草药了。一簸箕一簸箕的草药垒得很高,太婆只把晒得很干了的车前草放在放糖的红木柜子上……
很多年过去了,我又在异乡看到车前草,又念起那首《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我又见车前草了,只是太婆,只永恒地在堂屋里的照片上了。她的厉害我也没学来,只永远地借着这车前草怀念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