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第一次用Sai测试笔刷的时候,曾经画过两幅眼睛。
她们是同一个人的眼睛,作为一个颜狗沉迷于盛世美颜的模特的眼睛。
世界开阖就是一颗星球。
于是眼帘掀开,世界漏进光,太阳跃然眼前。
要有光。
眼帘开合如同晨昏颠倒。
闭合时沉静如珊瑚海,睁开又如深邃宇宙。
我所绘的眼睛知其主人,但在18世纪后期的时候,也时兴过一场关于眼睛微型画的风潮(Eye Miniatures),却不知其主人。
当时的贵族好把自己情人的眼睛画作向同伴炫耀,并宣称
“ U will never guess who my love is”
那是乔治王的时代,也是Jane Austen的时代。
看纪录片的时候,Lucy轻描淡写的说“如果你来过英国斯蒂文顿小镇,那么在两百年前,你有可能在这里偶遇Jane Austen。”
一如老友间品茶闲话,“若是你过两日有空,我介绍一朋友给你认识。”
我一直相信在同一时空下,不仅只有空间能转移,连时间也可以。如果技术足够高明,或许站在同一个地方,可以经历不同的时代人生。
从某种程度上说,书本就是这样一个传送门。
翻开书页,如同推开一扇八十年代的大门,或者九十年代,或更早以前。
而你心心念念珍爱的某人,就坐在门后,永永远远,守护着这个用他名字标记的时代。
从前现在的人类通过迷幻药物来达到灵魂自由,未来的某一天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技术规范普及时空穿梭,我如此相信着,如同千万个爱浪漫幻想的人一样——到那个时候,就可以自如的去浪漫主义的起源点朝圣。
假设我推开乔治王时代的门,会发现什么呢。
Jane Austen又是何种模样坐在门后呢。
那是一个浪漫主义小说刚刚兴起的时代。
《下女的诱惑》中的背景是小姐从小和舅母生活在舅舅家,在舅妈死后代替舅妈的职责,同时在成年以后即将作为舅舅的妻子与之结婚,故此才衍生出了小姐出逃的计谋。
这在贵族中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妇女的存在感本身就微弱,作为男人的肋骨和家族的附庸,在婚后就彻底消失在丈夫的名讳下。
比如Downton Abbey中的伯爵夫人,作为嫁妆带入唐顿庄园名下之后就再没有所有权,如若长女失去了继承权,则代表自己一份连同夫家一份都付水东流。
《下女》在背景的架构上并非无凭无据,而在18世纪的记载的真实事迹上,作为被舅舅邀请常住的富家女,发现自己是以“舅舅好友的未来媳妇”的身份而受邀的。
那个她的未婚夫据她形容“恶心且毫无魅力”“大腹便便的老乡绅”但是出于舅舅对其金钱和社会地位的奉承,可怜的少女并没有童话中的骑士来拯救,而是不遂心的出嫁了。
这就是当时真实的风气,妇女作为毫无生产力的一件物品,可以被男人随意交换,转移,在当时的笔记中“只要丈夫知道你进入了客厅,只要他知道这件事,你就要为此感激”(你不能奢望你的丈夫为你做更多什么了,也不能要求他做更多什么,仅仅是他意识到有你,你就要对此心怀感恩)
如此这般不对等的社会地位,以及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妇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会风气,任何人都可以干预的婚礼进行一切都构成了当时的小说的社会背景。
年轻的小姐找有钱的乡绅,有前途的伙计向老板的女儿求婚,如果两个穷人相爱,父母和教会都有权去干预。
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这个代表腐朽落后的观点在腐朽落后的时代则是被奉为正当思想。
其实对于腐朽落后的观点,我也有一点小小辩证的题外话。
当今的社会无疑是科技进步的,但当今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刚刚重塑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民间疾苦大众,尽管有着超前的觉悟,社会却并没有进化到做到如斯觉悟的地步。
我可以理解“嫁个有钱人”的心态,这本质和十八世纪并没有任何不同,也理解所有人对“嫁个有钱人”态度背后嗤之以鼻的清高,对物质至上的拜金的厌恶。
可是在思想上封杀了年轻人对拜金的可能,在生活上又寸步难行,其结果只是固步自封的两难与矛盾。
有趣的是,即使社会并没有进化到理想境地,而思想的超前又阻碍了当代年轻人获得幸福的可能。每个人都想拥有高尚思想并且单纯的认为只有思想的觉悟才能带来行动力的改变,可事实的真相是,他们不仅拒绝了身边人的好意,也阻断了自己在摆脱不了的困境下获得救赎的唯一的卑小可能。
没错,我要说的就是,高喊着革命口号实质是“何不食肉糜”的空想主义。
很多对这种思想的抵触,根源是对社会法则下舞弊行为的不忿,可是接受少部分人的确能活在法则之外,以金钱,以权力,以赤贫却老天爷赏饭吃的盛世美颜……无论哪种方式都可以,接受这么一群天赋异禀异于常人的人的存在,何尝不是一种对他人和自己的放过。
毕竟你要攀比的,一直都是你自己。
接受自己拜金没什么好丢脸的,想嫁个有钱人也没什么好批判的,父母想帮你说媒拒绝也可以的,毕竟这并不是唯父母之命的十八世纪。
“生活已如此艰难,如果有机会嫁个有钱人的你,不要放过,也不要带着任何不安,只是幸福的去接受这个降临。”如果可以,我想对我身边认识的每一个姑娘这么说,这么庇护,作为一个一心想别人幸福友人,即使背上骂名,即使被拒绝,也想这么说出口。
即使面对天才孤傲倔强的Jane Austen,也想这么对她说出口。说我庸俗也好,可是爱,就是这么庸俗肤浅到只希望你顺遂度过凡世一生。
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自由选择和商品经济逐渐改变着旧日社会,英国第一部浪漫主义代表作《Pamela》(by Samuel Richardson)问世了。作者Richardson是一名出生于40年代的木匠儿子,而后成长成为一名出版商,这部作品讲述了一个女佣凭借自己自尊自重的人格感化了一直想要玩弄她的B先生,并且和她结婚的happy ending。作者意图通过高尚人格感化男主一般,感化阅读者的心灵,从而使人人得之高贵灵魂。
在60年代的英国,流行着外露爱情的风尚,在玛丽苏剧情的基础上,又沾染了秀恩爱的恶习。譬如下图由Thomas Gainsborough 所绘制的《Mr and Mrs Audrens》秀恩爱日常。
在70-80年代,在Joseph Strutt 的笔下,流露着大胆又风流露骨的赞美,华丽的辞藻和外露的感情宣泄,甚至带有哗众取宠的意味。
八十年代出现了开篇所提到的情人之眼,在1788年的时代,名媛们会梳着恨天高的发髻去欢场交际。随着言情小说影响至深和社会发展,在小说中私奔的少女和情人秘密结婚,后东窗事发遭到父亲驱逐出门的主流思想被推翻,反而得到为追求自由爱情而叫好的民众支持,在现实生活中也引得少数年轻人大胆私奔去苏格兰结婚。处在动荡而浮躁社会的变革期,自由与爱情像头顶的发髻一样越来越高涨。
也正是在这一年,年轻的Fanny Burrey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说《Evelina》这部小说深深影响了Jane Austen的思想,也就是后世《Pride & Prejudice》的原型。她们两的渊源不止于此,在她众筹出版的第三本小说《Camilla》的时候,其中就有年仅20岁的Jane Austen。
那么至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何以《Pride & Prejudice》的架构为霸道总裁爱上我,而文中的男女主角总是深爱着一场又一场喧闹舞会,早在Richardson时期,就打破了中产阶级和服务阶级的界限,给人以平等自由的想象与可能。《Sense and Sensibility》更是体现了当时社会背景下面包与爱情的抉择,这同样也是作者本人的抉择。
Jane Austen的经历并不失为一部传奇,她原本是中产小姐,最后家道中落,曾经有一次可以选择大房子,深爱但是不那么浪漫的男主“唯一的爱好就是看街前车水马龙”(正如傲慢与偏见中的被拒绝男二),和随之而来的优渥生活,可是她最终还是在答应后第二天反悔了“并不想要被捆绑的无爱的关系”,在亲戚的接济中孤独终老。
这何尝不是现实版爱丽丝梦游仙境。拒绝了easy模式的设定,而用笔耕构筑了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安全仙境,并抵御住了外界动荡风云和千万以爱之名束缚的自由。
“如果你来过英国斯蒂文顿小镇,那么在两百年前,你有可能在这里偶遇Jane Austen。”
如果你遇到了Jane Austen,你会对她说什么呢。
还是什么都不说,怕开口,就惊扰这高贵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