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暖意顺着落地玻璃,溜了进来,像加了一层滤镜,让刺目的光温顺得像打着呼噜的小猫。
陈婧闭上眼睛,枕着刚够臂弯交叠圈住的短绒抱枕,睫毛微微翕动,她并未真的睡着。工作日的午休时间流逝得飞快,快得只足够闭上眼睛,以及,睁开眼睛。
一股寒气猛地涌入,顺着陈婧后衣领钻了进去,激起脖颈处汗毛的集体起义。嗯,除去职业属性,就保暖而言,西服套装比不过高领毛衣,终究是少了那份丝丝贴合的安全感。
这也惊醒了假寐中的她。
推门而入的是胡晔,她的搭档,以及一小袋零食。
「东区那片开了家进口零食店,呐,是不是你的口味?」胡晔隔着桌子抛过去,零食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直直落入陈婧怀中。
一包韩国辣条。
陈婧把辣条放到桌子上,囔着鼻子,道「感冒了,吃不了」
又趴下去,继续要睡的姿态,任胡晔在一旁叫她,都不再回应。
胡晔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搭档小姐。
嗯,他自然不会知道。因为上午领导找陈婧谈话时,他正在接受电视台访问。
「小陈啊,我们这个公司是严禁办公室恋情的,你是老员工,应该很清楚。之前那几对公开的,两人之中必然要走一个。小胡是总部的人,来我们这里历练个一年半载就走了。你进到这里不容易,别的我就不说了,自己好好思量思量。」
陈婧只是沉默地坐着,窗外,天阴沉着脸,朝阳失了那一抹红晕,白皮鸡蛋般隐没浮沉于空。
听完训话,她起身,推椅入桌,道别,出门。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和胡晔只是同事朋友,仅此而已。
单从二人身高来看,一个173,一个171,穿上高跟鞋,一个178,一个171,怎么都不相称。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想到其他的。
胡晔来这里半年之久,同为资深吃货,陈婧作为这座小城的土著,自然平日会多带他走走大街小巷,寻找藏匿于城市深处的美味。
从短裤人字拖到风衣长筒袜,再到棉衣UGG。
从烤榴莲到螺蛳粉,再到布朗尼黑巧蛋糕。
从清烟徐来的街头烧烤到人声嘈杂的局促小店,再到轻乐撩耳的私家甜品坊。
味蕾的满足总是会和愉悦挂钩。
跟胡晔在一起吃吃吃的时光,此前她从未回味过,而这一中午,闭上眼睛,却全是那些画面,全是他。
睁开眼睛,依旧是他,让她如何不恼。
“这次事件成功堵截,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我只是被派出去接受下采访,等到表彰时还是我们两个的。”胡晔错以为自己盖了她风头,她才生气。
陈婧不理,扭头转朝墙。
胡晔望望窗外,正午阳光分外明媚,车轮碾过残雪,四溅泥泞。不消个把钟头,那场纷扬了整夜的鹅毛雪片,便化作水汽,重归故里。
“明天,我就回总部了。”胡晔整理着文件袋,里面都是他的工作笔记。他回去后要做的工作将不会再涉及这些,留给陈婧反而更合适。
陈婧睁开眼睛,突然觉得委屈,莫名的委屈。
上班的铃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很快,陈婧便换了个搭档。
那包辣条被陈婧塞到了更衣柜的上边,连同那些笔记。
一个月后,电视台和报纸都报道了那起诈骗成功堵截案件。他俩的名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铅印的方式,排在了一起。
工作的日子总是那般无聊,日复一日。陈婧却有意无意地登上内网,每一次都能看到那个名字。半年不见,已经是部门副总了,公司最年轻的副总。
也是,作为董事长的儿子,各部门历练一圈,手握满满的资历,总归是要回到属于他的平台。
而她总是要庸庸碌碌地过好小职员的角色。
夜里十点二十三分,电话响起,敷着面膜的陈婧却迟迟没有接。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是胡晔。
陈婧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躲着胡晔,毕竟也曾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工作伙伴。
叮叮。来了两条微信,还是他。
「我下周去你们那,真想那些好吃的」
「还有你,哈哈哈」
依旧是沉默。
后来,胡晔没能见到陈婧,也没把那句藏着很久的话说出来。
很快,胡晔要结婚了,给陈婧发了一封电子请柬。封面上一对新人正襟危坐,新娘子端庄秀丽,陈婧下意识看了眼窗户,她的虚影。
陈婧为此设想了好多场面,打扮得美美的,艳压群场。或是找个帅哥同去,大大方方送上礼金,要么,白纱礼服?
还是算了,就是朋友而已,何必呢?
陈婧始终不愿承认,原本以为是朋友间的情谊,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早被领导的一句提醒捅破。
当局者迷与清者自清,终究只能是盖棺之论,游戏结束之前,谁都不会认为自己迷失其中。只有在漫长的时光之后,再回望,暗自叹息自己这个自以为清醒的迷途者。
胡晔婚礼上,陈婧依旧没有出现,她寄去了她的贺礼和一包辣条。
漫长的国庆假期终于结束。
听去的人说,那是场盛大的婚礼。灯光闪亮刺眼,鲜花香馥迷人,钻石大的吓人。
陈婧附和着笑笑,收拾好东西出了公司,却又接到了此刻本应在国外度假的胡晔信息。
「上次找你,很想让你跟我走。我想自己做主一些事,却输在了你的不确定上。那段长胖十斤的时光太美好,谢谢你的辣条,很好吃。」
废品站收一斤纸多少钱,对她来说不重要,那些胡晔留下的笔记,她原封不动地放上了称。
「姑娘,这个木头,不能算的」收废品的大爷从笔记本中抖落出一个木片书签。
陈婧捡起,上面是用瘦金体写的字。
「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