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herine 是个宁静温和的黑姑娘,比我早一个月加入这个公司。 初次见面我还以为她刚刚大学毕业, 没想到已经有了个九岁的女儿。她工作马虎,常常出错,惹的她的上司常常很不开心。 而她从不抱怨,脸上丝毫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给我一种内心强大到任何打击都不会在她心里荡起一点涟漪的神圣感。
因为工作关系,我不时地要找她要些报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交流,我以为我们将会一直维持这种不温不火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没想到就在入职几个月后的一个平常的午后,她主动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那天下午我去她的格子间,简单聊了几句后, 她突然问我
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
那你应该去我的教堂!
为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稍稍停顿了下,接着问道
你想过你死了之后去哪儿吗?
没想过。
你怎么能不想呢?
我只在乎我活着的时候,死后我一点不在乎
看得出她对我的回答略略有些吃惊,我觉得我的想法很正常,死后还有啥好说的?她这不是想多了吗?她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她看了看我,很认真严肃地说
你好好想想,你是活着的时候长还是死了之后时间长?
这???!!!
我盯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看了看,确信她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略一思索说
这不明摆着的吗,当然死后时间长
这就对了,所以怎么能不为死后好好考虑一下呢?
哈哈,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不过我死后我就不知道什么了,我还操这个心干吗?我不在乎我死后去地狱。
哦,不会,你不会去地狱。我希望你去我的教堂。
你还是担心我去地狱?你要拯救我?
她微微笑了一下,真诚地说到,
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能去地狱。
我瞬间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她是真的在为我死后发愁呢。在她眼里,我这样的有罪之人十有八九要给降到十八层地狱。她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super nice的人将要走上上刀山下火海被油煎火烤的不归路。我犯过什么罪呢?我迅速地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一时竟没找着啥重罪。
好吃懒做安于享乐应该不至于下地狱吧?我笑嘻嘻问她
她给逗乐了,轻轻地说了声no
我这样的俗人,注定轮回于生死之间,在哪儿受折磨我就不挑剔了。我只在乎我活着的时候,死后去地狱就去吧,我很高兴能为你们这些准天堂候选人腾地方,省的天堂太挤了!你要是爱我,就给我捐些钱让我活着的时候舒服些。别操心我死后的事。我现在就缺钱,我的烦恼都是只要有钱都能解决的。
她又痛心又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温柔而又坚定地说
你要去我的教堂。
谈话告一段落。很长一段时间,她再没提过这个话题,我以为她放弃了。然而我错了,也不知从哪天起,她隔三差五地又要我去她的教堂,而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搞得我越来越张不开嘴说不。她那份温柔却韧性十足的爱渐渐地让我招架不住,我开始寻求退路可是找不着一个像样的借口。最终我忍无可忍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了当拒绝, 可我还真是低估了她,她一点不生气并且彻底忽视了我说的大写的NO! 一轮一轮的我最终败下来,好吧,我去我去!我去一次你们的教堂!好吧!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我们约在了一个礼拜天,我一大早开车三十迈去她的教堂,她在门口等我。见到她我很吃惊。虽说我是个坚定的非宗教人士,但怎么着我也算是去过几次教堂的人了,老中教堂老美教堂都去过,在我记忆中大多数教徒都是休闲打扮,穿着个牛仔裤绝对不能算违和的。然而今天的Catherine一袭隆重的长裙,颜色鲜艳咄咄逼人,脚上是亮闪闪的高跟鞋,还顶了个新式的假发。按说这样的打扮一点也不新奇一点也不夸张,当然对于一贯散漫的我来说还是略略隆重了些,但在我眼中的Catherine 身上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要知道我们每天去上班都是穿着tshirt牛仔裤的。
她亲热地拍拍我,我们一起走进教堂。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黑人教堂,绝大多数都是黑人,很多人都像Catherine盛装出席。我四处看了看,似乎就我一张中国面孔。瞬间我就压力山大,因为我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了。对于一个崇尚没有存在感的人来说,我在这儿简直就是自带聚光灯。我惶惶不安心里不停想着啥时能离开。我紧挨着Catherine 坐下,前后左右的人都礼貌地跟我点头问好。接下来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细节不太记得了,好像主要就是听牧师讲道,我感觉至少讲了一小时也可能是两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半小时。讲完之后,大家自由交谈。这时候教堂的各式人物都来跟我热情地打招呼,问东问西,感觉就是把我当成了他们大家庭的一分子来关怀。听说我住在三十迈之外,立即跟我说我可以去他们的一个讨论小组,在我相邻的城市,离我家只有六迈左右。我礼貌点头微笑心里则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终于自由讨论结束,开始唱歌了。 四位歌手独唱合唱轮着来,现场气氛高涨,个个似乎都热情洋溢,就连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我都感觉数次被感动了。总之唱歌环节还算愉快,不过也可能是快结束了,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我跟大家道了别,心里满满都都是愧疚。觉得辜负了他们的期望,特别是辜负了Catherine对我的爱。 我一步步走出教堂,没有回头,我知道我这一走就是跟这个地儿永别。唉,人这一生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告别,有时跟喜欢的人有时跟不喜欢的人。
后来想一想,其实整个上午的活动本身并不让我讨厌。如果我放松心情应该能乐在其中。但好在之后Catherine不在执意要我去她的教堂了,她说她会经常为我祷告。 这件事情也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公司。我们现在还偶尔约在星巴克喝个咖啡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