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这样真实的接触过寿衣,起初觉得它的款式很像我买的棉袄样式的西装,所以误以为它是个什么中国设计师很喜欢设计的款式。后来才明确,这黑底金线绣的纸钱与增福增寿的文字,确是入殓的时候才会穿的无疑了。
房间里大概有十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多说话。我看到马昊斜眼瞟着闫筱筱的脸,似是想确定他会做何反应。
但此时闫筱筱也愣住了。
我觉得,如果现在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在,应该可以立马开口说几句吉祥话,她们都有些本事,比如打碎了碗,可以接话说岁岁平安之类的。但是这里在场的,可能除了我,都还不到二十五岁。
闫筱筱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种窘迫,立马做出傲娇的嗔怒状,把这件寿衣卷起来,丢回衣盒,骂了几句脏话。然后伸出手指,指着我们笑骂说:“是不是你们这些丑货合起伙来气我?一帮没骨气的家伙,不说去花钱整容,偏想这种方法,是知道整容也没有我美吗?”
众人此时才长吁一口气,笑着回道:“你最美,谁比的了你啊,肯定是有别人嫉妒你。”
闫筱筱把衣盒拿起来,扔到门口的角落,说:“你们,谁走的时候给我把它带下去扔了。”
可结果,谁也没有把它拿去扔掉。
大晚上的,拿着个寿衣走,是个人就觉得晦气。
凌晨两三点
的时候,人走的也差不多了。马昊和闫筱筱的关系还不错,所以留下来陪的比较晚,而且还拉着我,不肯放我回去。我无奈的跟在一旁,心里对这种情况不以为意,还是想要回家休息。闫筱筱今天难得的喝多了,最后只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我头一次看到他开始说胡话。他开始哭闹,因为他其实在收包裹的时候,看到了寄件人是谁。
这是一个香港人寄过来的包裹,当然这个人现在应该身在北京。马昊和我提过这个人,他的身份,可能是闫筱筱的男朋友。说可能,是因为这种关系中,利益的味道还是很浓,情感的关系很淡。
“不,并不是这样,我其实对他还是有感情的。”闫筱筱说,“我又不是真的那么穷,我从小到大活的也并不紧缩,我就是拿过他再多钱,也只是觉得这个就是我该拿的,男人的钱嘛,不花白不花,他不喜欢直接说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要不要问问他。”马昊说。
“问什么,他事情都做到这地步了,你想他回答我什么?”
“那至少要把话说清楚啊,你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吗?你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送寿衣吗?”
闫筱筱没有回答,我猜他其实本来就想问个清楚,不过有别人在场,还是要撑一下面子,虽然伤心,但也不能被伤害太大。
我不断地给马昊使眼色,示意他该走了。我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但是让他一个人去消化一下这件事也是好的。
显然我是对的,闫筱筱完全没有挽留我们的意思,其实如果是我的,应该早就烦死这两个死皮赖脸不走的人了,现在谁会需要他们的关心呢?独生子女最擅长的一点就是自己消化自己的痛苦,这是一种有兄弟姐妹的人无法体会的独立与自豪。背后独享父母的关爱,以及毫无顾忌的任性,可以抚平大部分的创伤。习惯向别人倾吐,我总觉得这是软弱的表现,马昊有个妹妹,大概他因此不能理解自己的多余,在这种时刻,摆出一副你可以向我倾诉的姿态着实令人厌恶。
之前有中小学生为了阻止父母生二胎而组成反二胎联盟,如果生下来就弄死Ta,大抵就是这种心情。大学生没有参与其中,是因为他们连父母是否存在都已经不在意了。
我和马昊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那个装着寿衣的盒子。我把盒子拿起来,看了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好奇心驱使下,我还是稍微看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内容。但是里面写的话着实打的我措手不及,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这种震惊还是被我的理性立马压下来了。“用不用替你拿走?”我问闫筱筱。
“没事,放在那边吧,半夜拿寿衣确实不好。”他说。
“我不信这些,无所谓。你如果不想我扔掉,我就不管。”
“放那吧。”闫筱筱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没再多话,和马昊离开了闫筱筱的家。打上车,他的嘴一路上就没有闲下来,我也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那个男的我见过,其实长得挺斯文的。不过男人都靠不住,其实他都已经结婚了。虽然闫筱筱可能不在乎,不过我是觉得结了婚还出来乱搞的男人很恶心。你说他为什么要送这么个东西,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就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的没说,他们两个的事情,你一个外人能有多清楚。”我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纸条。
“肯定啊,要是说了,干嘛搞半夜送礼物这一出。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礼物也不是那个男人送的,其实是他老婆。他的事情被他老婆发现了,所以这样来报复他。”
“可能吧,如果你这么觉得。”我不忍说出我看到的内容。
“什么叫我这么觉得啊,肯定就是这样。要不你说说,这么证明不是那个男人的老婆送的。”
“我为什么要证明,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老婆送的,那也许还是好事。”
“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样证明那个男人没有想这样对闫筱筱?”
“不,我就是随便一说。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件事了。”我怕我再说下去,会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
马昊显然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但我就此闭了嘴,他只得作罢。
即使是北京,凌晨三点也不会堵车了。大概只花了二十分钟,车就到了我家门口。马昊和我的方向正好相反,不懂得为什么他非要和我打一辆车。我回到房间,一看表,都已经四点整,有点懒得卸妆,脱掉衣服,倒头就睡。四点睡觉对平时的我来说,其实是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养成了非要到天亮才睡觉的习惯。也许是身子虚,晚上睡觉,如果是仰睡,绝对会鬼压床。可是有的时候有很喜欢仰睡,大概因为这样,白天就算被鬼压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
我母亲对我的作息相当不满,但却从来不会说什么。我反而因此觉得哪里亏欠了她,可是每次她稍微说我一句,我就会大发火,对她的态度非常差。我发誓这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总觉得我的母亲的命运已经很悲惨了。我的外婆外公都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也在下海经商以后就很少回家,大家都知道他找了小三,只是期初还会骂几句,现在也懒得管了。如今他背着我,偷偷的把我的母亲告上了法庭,只因我的母亲不肯离婚。我的母亲觉得,她一定要守住这份没有感情的婚姻,为的是保障我永远都是我父亲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我知道,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也不想认输。
父亲起诉了母亲两次,但是法院都判不离。直到第三次,母亲自己同意了,才罢休。我其实不能理解这一点,因为中国的法律规定,如果单方面起诉超过了三次,两人的婚姻关系自动就解除了。对于那些长期受到迫害却不得离婚的人来说,这法令或许是条福音,但是对我母亲这样的人来说,虽然可能离婚也是一种解脱,但我心中认为她其实宁可被继续束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