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林伟光
自从一千多年前,唐代诗人杜牧的那首“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之后,清明的雨,就一直下着,即使偶有不雨的时候,却依然落在我们的心上。
清明雨,已经是一种诗意之美,即使有些沉重与清涩,也是一种美丽的意境。这是人们扫墓的日子,当然,缅怀先人,正是慎终追远的美德。人不能忘了根本,我之从何而来?是要时时追问的,这就是我们生命的根本。
读《岁时百问》,其中说到清明之由来道:“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作为季候,时在春分后之十五日也。其实,古时,清明并不是祭扫先人的日子,祭扫先人另有时候。这是踏青看花,感受春和景明的游赏的日子。因为春花开柳丝长,山青水秀,处处佳景,正是令人心旷神怡也。如此美景,岂能辜负?
是什么时候,清明成了缅怀先人的日子?读宋诗人高翥的《清明日对酒》,其中有诗句云:“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可知,在宋代时清明祭扫已成了习俗。或者,人们觉得如此美丽风景,是正该与已故先人分享的,故有此俗,却也说不得呢。
方生方死,这是万物常态。即使是“死生亦大”矣,令人黯然而销魂,不能自已。但我们多数的人对于生死,却也坦然,顺生而已,聊乘化以终,也并不刻意和执着。有个别如秦皇汉武者,妄求长生不死,服药寻仙,事实却证明总归是虚诞,只落得了“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千古笑话。
有生就有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所以,只要他活着时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让后人纪念着,不管活得长短,都是有意义的。我们对先人的纪念,就是他们不朽的表现。至少,在亲人的心目中,那些已故者,音容宛在,是永远活着的。
内外祖父母、父母亲、叔父母,我的先辈居多已成古人。他们与我的关系,是一种血脉的牵连,血浓于水,这是割不断的。虽然,不仅仅在清明祭扫的时候,平时我也有想起他们的。我到底曾与他们有过交集,曾生活在一个历史的时空,总归有更多的值得记忆的故事;或者因此,要更感到亲切。只有当有一天我的生命终结了,他们会再死一次的,这有些残酷,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从未与这些先人有过交集的小孩,却主动地要求陪我一起去参加祭扫,这却也让我深感欣慰和感动,这就是亲情的证明。
去年,新冠疫情突发,大家禁足于家,清明祭扫只好作罢,今年还是不能上山祭扫,虽然有所遗憾,却也理解。其实,祭扫不过纪念的方式,换一种方式,比如“云祭扫”之类,也并无不可,主要是心诚。我们没有忘记先人,忘掉了根本,这才是最重要的。
去年清明时,亡友竹岩君抱病在广州治疗,心情之沉闷,可想而知。其时,我不知他已染沉疴,与他微信。他发给我一诗一词。诗曰《无题》:“轻烟淡墨惜春残,燕子龛诗病榻寒。小雨红棉纷乱落,花街粤曲耳萦端。”心绪有淡淡哀愁。《燕子龛诗》是民国初诗僧苏曼殊诗集,他的诗,我和竹岩都喜欢,有一份淡淡的愁绪弥漫其间,或许更切合他当时的心境。词为《调寄忆江南》云:“韩江雨,一洗楚山青。杏花香泥春已去,堤边绿柳漫长亭。伤逝是清明。”也充满了忧郁的愁情,不过,这种忧愁已由个人之愁郁上升到更大范围的忧虑和伤悲,虽身在病中,他却仍牵情于民瘼,牵挂于疫情,有另一种更深郁辽远的境界。诗人就要有这种高远的襟怀,诗以怀远,由己及人,化一己之私为普世的悲悯情怀。
竹岩君终于不治,谢世成了古人,已近一年矣。如今抚读并重抄其遗作,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我们的交往,历历如在眼前,而我更深深地惋叹他的“未尽其才”,以及不得永年。
联想及去年疫情期间,有不少美好的生命都止步于此,就更是心情沉郁。面对巨大的灾难,我们其实很无奈,人力总归是微小的。但我们并不因此而悲观,人活着不仅仅活着而已,要考虑如何活着,向阳而生,正是一种昂扬奋进的姿态,一种勇往向前的精神。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我们深切地缅怀那些因疫情死去的先人,他们其实没有白死,他们以生命为代价,赢得了我们战胜病毒的时间,他们是不朽的。
清明的雨,明亮而轻盈,飘洒于山间田垄,江海湖泊,在古老中华的大地上,滋养万物,润泽天地,带给人们的是一种思念,一种缅怀,一种感恩,更是一种奋进踔砺的精神。看大地清明,水亮山清,处处妖娆,大江南北正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