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听雨,雨声是大自然的馈赠,听雨则是人生难得的惬意之事。
雨声有很多种,有缠缠绵绵、淅淅沥沥的小雨,有掷地有声、霹雳乱响的中雨,有泼天覆地、狂暴嘶吼的暴雨,它们分散在四季,随不同情景亲情演出,我端把椅子,躲在屋檐下察言观色,看老天爷泼墨,心底欢快,天空中飘落的雨滴卷起了微风,吹进我领口,我一哆嗦,打一喷嚏,两手捏紧领子,知道该听雨了。
听雨分不分时候,当然要分。各种情景,各种心情,都能使雨声变得不同,味道也就不同。幸运的是,老家经常下雨,所以我大约尝到了所有能尝到的味道。
这些味道中,我最喜欢的是青草味,青草味来自青草的芬芳,青草的芬芳来自破土的力量。寒意料峭时下雨,天潮潮地湿湿,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空气朦胧,万物润泽,这个时候我们不用打伞就可出门,出门先去看望一下农田,农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农民的工作场,是手中的饭碗,当然要常去看一看。这一看释然了,黑色土地上盛满绿色,绿色扎根黑土,蓬勃向上。我们不禁深吸一口气,闻着土腥味儿,然后两眼微闭,等待着来自身体的战栗。深呼一口气后,我们站立睁眼,便会看到万物生长,看到天街小雨润如酥,看到雨气如何在肩膀凝结,幻化形成雾珠,又蠢蠢而动沁润弥散打开心结,初见佛性。
我时常想起,老家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青灰色的瓦片承载了我对雨天的怀念。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发出声响,像极了白居易笔下“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场景,夹着一股股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形成了密不透风的水帘,儿时常常穿梭在水帘之间,看看自己的身法到底能不能快过雨滴落下的速度。
落完了雨,炊烟就快升起来了。所谓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就是指在微曦光晕中,缕缕青灰朦胧的炊烟自片片青瓦上升起,缭绕在堂前屋后的几棵上了年纪的老树上,伴随着和煦的阳光缓缓消散于天地间,那一缕炊烟里,是孩子们眼中热腾腾的饭菜和家长的召唤,大家都喜笑颜开,因为知道可以大快朵颐了。
老家在四川盆地边,盆地就是个碗底,湿度很高,雨气最具空蒙迷幻的情调。空时,常常前往附近山林朋友住处,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满足地睡去;次晨早醒,在旭日未升的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品味“空山新雨”的香味。
山林中的香味,层次丰富,有树香沁鼻,竹香醒脑,花香提神;山中听雨,踏着满地的竹叶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头探入山林寻新觅奇,山中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半山中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雨珠落在叶上,清脆作响;走过曲弯的山路,拾阶而上,时时碰碰新竹,摇摇嫩绿,胜在闲庭信步;等到雾破云开时,朦胧的山林完全洗净,竹林树木乍现眼前,它便会告诉我们什么才是山林雨后真正的瑰宝。
一路走来一路听,从春雨绵绵听到了秋雨潇潇,从四川的荷塘听到了北边的山脚。现在,我们大约只能在城市中听雨,城市中听雨,雨水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泛起灰尘,缺少音韵,周边的树木终日饱尝灰尘,缺少灵性,难有丛叶的闪动和湿湿的绿光。这样的雨声,听着类同,实则迥异,不复味道,这样的雨声也难以令人欣喜,也难怪,要比起“蜀星阴少见,江雨夜闻多”“夜来雨洒庭前树,早起雨又化朝云”等诗句,人人又怎能不爱巴山夜雨,又怎能不念巴山楚水,又怎能不让无数个从烟雨朦胧里走出来的漂泊游子,眷恋和思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