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
小胖狗2
一.
初春的夜，宁静而冷清。
一弯明月静静地挂在天空。那尖锐的月牙仿佛被谁砍了一刀，透露出一种残缺的凄凉的美感。在这万籁寂静中，一阵竹竿敲地的声音却由远而近。
一位年轻的少女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白色的棉布长袍，一束如黑色瀑布般垂顺的秀发不用任何珠翠装饰，只以丝带简单地一系。不能再朴实的穿戴，却反而将少女衬的超尘脱俗，干净可人。
然而细看时，那少女的双眼，却用一袭布条紧紧箍住，手中，则拿着探地的竹杖，轻轻敲打着前行。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孩，却是盲的，令人不禁叹息。
一道黑影突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她身后。少女停住。她看不见，却能闻到身后刺鼻的酒味。她知道危险临近，但却无可奈何，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得认命地抓紧竹杖，面露惊惶！
三步、两步、一步……
眼睛盲了，少女的感官却灵敏得很。她知道那人影离自己已近在咫尺，心不禁漏跳了几拍。就在此时，她却听到另一人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那人未发一言，便与她身后的醉汉扭打起来！少女松开竹杖，探过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
那人最终将醉汉摔倒在地，冷冷地低吼：“滚，以后离白贞远点！”
醉汉一瘸一拐地跑远了。那人匆匆来到少女面前，关切地问：“没事吧，贞儿？”
少女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我没事。谢谢你，阿江哥哥。”
二.
白贞摸索着摆好了卦摊，坐下来静待生意上门。
一些中年女人路过看到她，不由得紧皱眉头耸耸鼻子，声音不低地相互议论：“瞧瞧！又来了。克死了亲生父母还不算，还出来招摇！整日穿一身白衣，戴孝似的，真晦气！”
白贞只得装作没听见。那几个妇女却像看到了什么匆匆闭了嘴。白贞狐疑间，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酒味，似乎有人拖着一条腿来到她摊前，一掌重重地拍在卦桌上，同时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呦！这不是白贞妹子吗？这么一大早就出摊了？”
白贞要躲开已然来不及，只得低头不语。
那男人却不依不饶地欺上前来，调笑道：“别害羞嘛！来来来，给哥算上一卦！”说着便去拉白贞的手。
白贞一时僵住，正犹疑不决时，却似乎拉住自己的手松了一松。
“张环，给我放手！”阿江的声音带着怒意传来，“你是昨晚拳头还没吃够么？”
张环面露惧色，讪讪地放了手，却仍旧不甘心，小声嘀咕道：“凶什么？不就是个瞎子吗？你睡得，怎么我就睡不得？”
围观的中年女子们突然哄笑起来。白贞紧咬嘴唇扭过头去，阿江恨恨地说道：“给我闭嘴！说我便罢了，不许你侮辱白贞的清白！”
那张环见到这么个情形，却像受了鼓励似的，猛地挺直了腰杆：“哎呦呦！大家快看看，情哥哥护着妹妹了！呵呵，克死了爹娘，还整天摆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也不知给谁看！一见到情哥哥腿都软了。我说白贞妹子，偶尔也陪陪我，别便宜都紧着一个人啊！”
“你！”阿江上前一步，吓得张环闭了嘴。但他向周围看了一圈，料定阿江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动手，底气又足了几分。
喧闹间，张环正暗自得意，忽觉得一双冰冷的，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转眼，却看到是白贞的手。他想将这双手挥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自己的一切，全都被眼前的盲眼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半晌，白贞收回手，微微一笑道：“张大哥不必动气，白贞替你免费算一卦便是！不过刚刚替你摸骨，只怕你这三天会有血光之灾啊！我劝你还是快回家去，拴好门，这几日莫要出门了！”
“哈哈！胡说，我好好的，哪来什么灾？”张环冲地上啐了一口，“可笑，一对狗男女，别想吓唬我！”说罢却迅速地朝家里跑去。
围观人群又是一阵哄笑。谁都知道，白贞这丫头虽然不吉利，但卦算的还蛮灵的，张环怕是吓破胆了。人们一面笑着，一面带着看完好戏后心满意足的神情，渐渐散去。
阿江叹了口气，轻轻叫道：“贞儿……”
“没事的，阿江哥哥……”白贞低头收拾起卦摊，“今天应该没什么生意了？我们走罢！”
三.
阿江静静地坐在一边，一双眼睛不错眼珠地望着白贞专注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白贞细细地刻好木人弯弯的嘴角，才回头冲阿江一笑：“阿江哥哥，你看我刻木人看了一晌午了，不累么？”
“看我的贞儿，怎么会累？”阿江憨憨地说出这一句，却惹得白贞脸微微一红。
“对了，贞儿，我倒想问。你天天刻这些个木人，到底有什么用？我也只见过你摆摊算卦，没见你拿这些东西出去卖呀？”
“我也只是刻着玩罢了！刻得这么丑，谁会买呀！”白贞捂着嘴笑了笑。
阿江接过木人细看看，却笑道：“怎么就丑了？明明刻得很好，跟真人似的！要不是常常与你在一处，我倒要怀疑你是装瞎的了！”
白贞一怔，待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好了，出事了，死人了！”
“我去看看！”阿江说着，将木人塞给白贞，转身跑了出去。
白贞一手抓着新刻的木人，另一手却将怀里一只有些陈旧的木人掏出，迅速扔进灶火里，然后跟着阿江出了门。
一条隐秘的小巷子里，如今挤满了人。一位捕快打扮的男子正推着人群往后退。在小巷正中，一块白布盖着一个人形。围观的人们既害怕又好奇，伸长脖子往前观望，一面交头接耳。
阿江和白贞挤不进人群，便向一个相识的邻居问道：“大叔，请问出什么事了么？”
“你们还不知道？出大事了！”那邻居指指白布盖的尸体，“张环他死了！”
“什么？”阿江一愣，转身去看白贞。白贞却踉跄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千真万确啊！哎？说起来……”那邻居看向白贞，“贞丫头，你这卦算的也太灵了，把人都给算死了！”
话一出口，人群的视线立刻集中在白贞身上，而白贞周围的人，更是立刻远离了她几步，仿佛她是会吃人的野兽一般。
“不！我……”白贞张口结舌。
阿江一把抓住她的手：“别理他们，我们走！”
白贞乖乖地随着他走回家。进了家门，阿江的手却没有松开。
“阿江哥哥……”白贞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阿江一拉，倒在他怀里。
“贞儿，别怕！”阿江坚定地说道，“只要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白贞静静地依在阿江怀里，嗅着他身上特有的熏香味道。她的鼻子过于灵敏。刚刚在巷子里，她似乎闻到过一样的味道，从尸体那边传来。
白贞的心抽痛了一下，更紧地依住了阿江的肩膀。
四.
白贞轻轻抚摸着鑫儿的手背，半晌沉吟着说道：“九夫人命格极好，福泽深厚。您且放心吧，依民女看，您这病必然会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鑫儿半歪在榻上，一张明艳清丽的脸孔却显得苍白憔悴，不时用丝帕捂着嘴咳嗽几声，“我这病也断断续续有几年了，若不是老爷给我请了无数郎中都看不好，本也不必劳烦白贞姑娘大老远跑这一趟的。”
“不劳烦，不劳烦。”白贞微笑道，“我本也该替九夫人效劳的。听说官府因阿江哥哥与张环曾有过口角，本来要拘押他的。是九夫人替他说了话，才放出来的呢！”
“哦！那等小事，不值一提。”鑫儿却有些言辞闪烁，“不过是阿江在我们员外府里做事还算尽心，是以尽一尽主仆的情分罢了！”
“是呢！那么我先告辞了。”白贞站起身，抽抽鼻子，却又突然问道，“夫人，您点的什么熏香呀？味道好特别呢！”
“姑娘怕是闻错了，哪有什么熏香呢？”鑫儿的丫鬟小菊却抢着说道：“我们夫人自从病了，不仅闻不得那些香啦、粉啦之类的东西，连记性也差了好多，一开始连小菊都不认识了呢！”
“好了小菊，跟人家白贞姑娘说这做什么！”鑫儿嗔怪道。白贞不在意地笑笑，告了辞走出府来。阿江却早已在府外等候，看到白贞，急急地迎了上去。
“阿江哥哥！”白贞远远地便知道是他，“你回来了！官府没把你怎样吧？”
“没事没事！”阿江伸手抓住白贞的手，“只是总惦记着你，怕又有人欺负你呢！”
白贞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躲开阿江的手。不知为什么，阿江总觉得白贞对他，似乎多了一层隔阂，两人间的气氛，微妙地疏离起来，不由得有些心慌。
“回家吧！我给你煮些粥，一定饿坏了吧！”白贞转身欲走，阿江却突然从背后环抱住她。
“贞儿，嫁给我，好吗？”
白贞挣扎：“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阿江却不肯放手。
“贞儿，答应我好吗？自从三年前来到这个小镇，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阿江朗星般的眸子泛起了薄雾，“是我不好，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若是早娶了你，或许早就没人敢欺负你了！答应我好吗？让我一辈子保护你！”
白贞转身，双手抚上阿江的面庞，虽然只能触摸，却依旧感受得到少年英俊的容貌和坚定如铁的神情，半晌，白贞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真的，太好了，贞儿！”阿江似孩童般高兴地跳了起来，“那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白贞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员外府的九夫人，似乎也是三年前开始身体不好的。
她听着阿江渐渐远去的脚步，没来由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四.
阿江在无边的旷野中行走，突然发现前面有个身着白衣的背影。他上前去仔细看了看，惊讶地叫道：“贞儿，你怎么在这？”
白贞慢慢地回过头，不答话，却用手解开眼睛上的布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啊！贞儿你！”下一个瞬间，阿江却震惊地捂住了嘴。他看到，血！大量的鲜血突然从白贞的眼中涌出！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向了他，迅速将他吞没，令他窒息！
“阿江哥哥，醒醒！”阿江听到白贞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白贞眼睛缠着布条，坐在床边摇晃他，原来只是场梦。
“你做噩梦了？”白贞说着回到灶台边，一面把简单的饭菜端上桌，一面说道，“我给你做了饭，起来吃吧！”
“哦！好香啊，多谢了，贞儿。”阿江缓了缓神，坐了起来，却听到有人用力地敲打院门。
他赶忙出去开了门，原来是员外府的兴儿。他正待开口问话，那兴儿却越过他，探头探脑地往里望：“阿江，你那未过门的妻子白贞在不在你这儿？老爷着急要我请她去一趟呢！”
“我在！出什么事了么？”白贞走了出来。
“白贞姑娘，不好了！”兴儿急地直跺脚，“我们九夫人，她……她疯了！”
“什么？”白贞尚未答话，阿江却猛地拉住兴儿，急急问道，“九夫人她好好的，怎么就疯了？到底怎么回事？”
“嘿！我哪知道呀？”兴儿转身望向白贞，“白贞姑娘，九夫人她今天一早突然就疯了，嘿嘿傻笑，谁也不认得。老爷请了无数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不得已才来请您看看，是不是中了邪了？”
“好，我这就去。”白贞说着往前走，阿江却跟着走了几步。
“哎？阿江你今天不是不当值吗？”兴儿说道，“你不必去了，有白贞姑娘就行了。”
阿江站住，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白贞一面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上马车，一面说道：“九夫人对阿江有恩，让他去吧！”
一行人匆匆而去。没人注意到渐渐熄灭的灶火里，一只木人却依旧噼里啪啦地灼烧着，渐渐变得焦黑、走形。
到了员外府，白贞却说自己先进去看一看。于是员外和下人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白贞走了进去。屋内，九夫人鑫儿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整个人有如木雕泥塑一般，毫无神采。
白贞叫了她几声，不应。于是上前摸索着用手去探她额头。鑫儿回头，见是白贞，突然钻到床底下，战战兢兢地念叨着：“别杀我……饶了我吧！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白贞收回手，走出屋子。一院子人立刻围了上来。员外急急地问：“如何了，白贞姑娘？鑫儿她……”
“抱歉！尊夫人病得太厉害……小女子也是爱莫能助了。”员外叹了口气，眼中透露出一丝绝望。白贞不再停留，转身朝大门走去。路过阿江身边时，他似乎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说话。
此时，九夫人再度叫嚷起来：“不要过来！走开！木头人，走开啊……”小菊和员外连忙冲进屋里。
阿江跟着走了两步却猛地停下。他回首望着白贞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拳头，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五.
白贞又在刻木人，一刀一刀熟练自然，丝毫看不出是位盲人。她刻出的木人栩栩如生，仿佛能动会跳，具有生命一般。
阿江悄悄地走了进来，像往常那样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刻。看着看着却开了口：“贞儿……”他深吸一口气，“你以前刻的那些木人，都放在哪了？”
白贞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淡淡地回道：“那些刻得都不好，我烧掉了。”
“哦，是吗？”阿江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曾经清澈温暖的眼神，如今流露出一丝杀气，“九夫人一直在念叨什么木头人，是你刻的木人吧？在她疯掉之前，你见过她吗？”
“员外府里那个，并不是九夫人！”木人刻好了。白贞放下刻刀，轻轻摩挲着木人的眉眼。
“你怎么……”阿江说了半句，猛地闭嘴。
“我怎么知道？”白贞抓着木人站起身，“阿江哥哥，我说过，我看不见，鼻子却很灵。我曾在你身上、九夫人身上，还有张环的尸体上，都闻到过一种特殊的香味。那种味道我很熟，是拘魂法术需要的定魂香，是吧！”
阿江的胸口起伏不定，不停地深吸气，最终，他仰天大笑起来：“呵呵呵！”
笑够了，再回过头来，那曾经温柔坚定的少年神色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辣而狠毒的表情，令人见之胆寒！
“看起来，你都明白了！”阿江一面悄悄地走近白贞，一面狠狠道，“也好！哄着你这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玩，我也是装得着实辛苦！”
“众所周知，我算卦很灵。众所不知的是，我根本就不会算卦！”白贞叹了口气，“跟你们一样，我的家族也传承拘魂遣将之术。说白了，就是将留恋世间的孤魂封入木人之中，喂以香火，订立契约。用法术调谴它们去教训恶人，寻人寻物，做我所做不到的事。用后再将木人烧掉，契约便自动解除，以防反噬。看起来好像是我神通广大，其实都依赖它们罢了！”
“张环，是我差遣木人去教训他，可也只是教训他，绝不会随便要人性命！听说他死了，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等到闻到你身上有跟他一样的熏香味，我又怕是你为了给我报仇，失手杀了他，真是又惊又怕！最终却发现我想多了！”
白贞冷笑了几声：“你其实是想看看，我究竟会不会拘魂之术。不想被张环看到你，以为是你在打他，要拉着你去报官。你害怕他坏了你的好事，一时急红了眼，将他杀了，对吧！”
“没错！你很聪明！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确定你会不会拘魂之术么？你又是否知道我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被员外请去看他的九夫人，才想通的……”白贞脸上，显露出一丝哀伤，“按丫鬟说的，九夫人病重，闻不得香，可她身上的定魂香，味道却如此之浓，这很不合理！又说是九夫人记性不怎么好，可看她的样子，只是三年之前的事不记得了，这三年的事记得很清，而你也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特别是她对你的事很上心，而你似乎也很惦念她。这就不难推测了……”
“虽然同属拘魂一门，但你们却换了种用法。每当阳寿将尽，便将魂魄注入新的躯体，以此寻求长生之法。可惜啊！我们拘魂本就是旁门左道，命数已然是七劳八伤，阴德有损。你们又伤人性命为自己延寿，已可算是逆天而行！你的妻子，怕是已然遭了反噬，即使再好的躯体，也越来越难和她的魂魄相融合，用上两三年就迅速衰竭，不能用了，又要找其他的身体。所以你们急需我的躯体为她所用，只因我也习练拘魂之法，灵力和体质更容易与你妻子长久相容。实在聪明的很哪！”
白贞突然展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所以我就想，不能这样下去啊！如若再害人，于九夫人自身更有贬损。于是，我遣了木人去找九夫人。真是可怜呢！即便用了大量的定魂香，可魂魄已然不稳，你妻子没怎么挣扎，就被我拘走了三魂，只给她留下七魄维持着元神。阿江哥哥，你看她，不再想着害人的事了，是不是身体倒好了许多呢？”
“贱人！”阿江气急败坏，一掌打过去。白贞倒在地上，面露悲色，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眼睛上的布条也松掉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又如何？”阿江眼中的杀意渐浓，“你试试看，你还能不能使出拘魂之法？”
“不必试了，我知道，你刚刚走过来的每一步，都踏在我的生门上。”白贞挣扎着撑起身，“你已经用奇门五行之术封住我的法门，我已使不出什么法术了。”
“呵呵，小丫头，你明白的太晚了！”阿江眼中闪过贪婪，“你这具躯体既然我妻子无福消受，那就便宜我喽！贞儿，你不是一直希望和我在一起的么？”
“我们会在一起的，阿江哥哥！”白贞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的一双眼睛，竟只有黑的瞳孔，没有白的眼仁，端得诡异无比！阿江吃惊地后退一步，“这……这是！”
六.
“阿江哥哥，人人都道是我克死了父母，却无人知晓真实的情形。”白贞在地上摸到了木人，紧抓在手里，“我们拘魂一门，命里都有缺损，我的父母缺损的是阳寿，注定活不过四十。而我出生后却身体康健，命格四平八稳。母亲不信，一次次测算，终于算出我十八岁会有一次大劫，且不得避免。于是她和父亲，为了助我渡劫，竟生生断绝了还未尽的阳寿，将他们的生魂封印在我的双眼中！而今日，正是我十八岁的生辰。”
白贞说着，只见她眼中突然散出两股黑色的雾气，直直地射入她手中的木人体内。那木人本只有寸许高，此刻却突然暴涨至一人大小，浑身围绕着黑气，一步步朝阿江紧逼过来！
阿江一阵胆寒，想跑却已来不及。那木人捉住他，从他体内拉出同样大小的一团黑雾，用力撕裂开，阿江的身躯立刻软软地垂在地上，没了动静。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分明看到青山绿水间，一抹红色的衣袂向他飘来。
“凤……瑾……”他轻轻地叫出这个名字，这个过了几百年仍令他沉醉的名字，这个曾与他郑重许下一世夫妻的名字。可惜做了一世夫妻还想要下一世，越是留恋人间，越是贪图这五光十色的世界，越是离不开。终究越陷越深，害人害已，作了欲望的傀儡。
“爹，娘……”白贞的眼睛又恢复了黑白分明的瞳孔，不过因封住太久，视力到底是不能完全恢复的了，世界在她眼中有些模糊。
那木人来到她面前，其中的黑雾分裂成两个人形，分别抬起两只手轻轻抚摸着白贞的面孔。半晌，才像烟雾般渐渐地散去。
白贞感觉到脸颊残留的一丝温热，跪在地上，泪水一滴滴滴在木人上。
尾声.
几年后，白贞离开小镇，去了山林隐居，从此再未入世。
只是当她偶尔，用她那不甚清晰的目光望着天上的残月，才发现她这一生的回忆，最快乐的日子，竟都是那些被阿江珍惜、保护的时光。
她终于明白，她十八岁的劫数，并没有躲过，也一生都不会结束。
她活了下来，可是却对人间再无眷恋，感受不到悲喜，也无意于成家立室。
死确实可怕，但比之更可怕的，是失去了活着的希望，是不再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罢了……罢了……”白贞又哭又笑地慢慢朝山崖走去，“阿江哥哥，我孤独了那么久，痛苦了那么久，原本真的以为能与你长相厮守。可惜，我们毕竟出身‘缺一门’，岂能顺遂人意，岂能顺遂人意啊……”
孤独的残月，冷清的月光，漠然照射着她惨白的衣袂，随风飘舞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