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是某学校的在读文学研修生。他所在的学校里,就有一位听说一直很优秀的同系学长,三天前突然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租住的公寓里。
公寓现场散乱着很多文学研究的资料。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有膝盖和小腿上有几处小小的擦伤和淤青,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碰到硬东西造成的。根据警察判断,那位学长是猝死的可能性很大,同时也不排除是自杀的可能性。反正各种证据表明,‘他杀’的可能性基本是被排除了。
由于,那位学长生前和我那朋友是有些交结的。所以我朋友和我在一起闲聊时,我们有意无意间,话题就被扯到了这位逝去的学长身上了。我那朋友谈起那位学长,情绪里满是叹息,和惋惜之情。
我像往常一样喜欢在吃过晚饭后,就去找我那位朋友聊聊天。也顺便地,会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写作方面的知识。今天,我们决定沿着学校湖畔小径走一走,和我们同路的还有他经常同我提起的一位同学,他说那同学是一个‘太沉默’的人,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我尽然毫不怀疑的就信了,毕竟我朋友在我眼里绝不是什么会胡说八道的人;所以我一直认为那位同学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然而,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是很难通过外在表象去正确认识的;当中的大部分,当你拨开其外表触及其本质时,那巨大的差距的鸿沟能让你惊呆在原地。不信,你就继续往下听听我们今晚这对话。
“听说那位学长他一直很优秀,系里每年的文学大会上都有他的发言。”我朋友说,“他是个很严谨的人,每次发言都必定能引经据典,让人信服。常常能听见有人感叹他时说‘他可真像个活字典’。”
“那真的可惜。”我说。
“听他朋友们说,他还是个很有理想和抱负的人。他曾经给他某个好朋友说,他要做人类灵魂的写手,用文学表达出人与世界的本质......什么的。”朋友突然转过头,望着我,继续说,“这高度,厉害吧?还真不是一般人敢挑战的。现在人人都专心赚钱,个个都讲物质享受,谁还会有心思管什么灵魂呢?就说我自己,我就觉得我绝对不是什么拥有高大思想的人。”
“人各有志嘛”我说。
“我倒是觉得你比较真实”那位一直保持沉默姿态的同学突然说道,“和他比起来的话。”
“真实?但也显得很没追求的样子了,呵,管他呢。”我朋友自嘲道,这是他每当面对别人的夸奖时常用的技巧。我蛮喜欢他这点的,给人一种不卑也不亢的感觉,容易接受。他默契地对着我们笑了笑,又继续说,“这学校从开设这门专业以来,就有个特殊要求,每个提交论文的学生同时还要提交一部文学原作。他要是没死,下个月就该准备交论文了。说不定还能看到他的原创作品呢。”
“由于经常都能在公开交流场合里听见他发言,所以,有很多人其实都和我一样很期待能有机会目睹他的作品和论文成果呢。”朋友继续补充道,“而且我听说,他已经收集了相当多的学术资料。”
“看来,真有可能是给累死的。”我说,“警察不是说他很有可能是猝死嘛。”
朋友被我冷不丁插入的这么一句‘判断’,话题急转,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倒是有点觉得他是把自己逼死的。本不想这样说,觉得太不尊逝者。但我真的有这种想法。”那位‘太沉默’的同学说道。
我朋友大概刚从我甩出的‘判断’里回过神来,这下却又被这同学的话给呛住了。瞪着眼睛望着对方。我也挺吃惊听到这样的判断,同时很好奇,急于想听一听他有什么理由这么说。
“说来听听?”我问。
“其实我以前和他有过几次接触。”那同学说。
“你是说你以前去他那里借资料的事情吗?”我朋友问。
“恩。那会儿,我真有种错觉,觉得他那里简直就是个资料博物馆,连学校图书馆在这方面的资料都不及他的丰富。他那里的资料真是又广又厚,专业会涉及的各方面内容都有。不仅仅是书有一大推,还有有电子档案的,报纸杂志的;有音频磁带的,还有录像视频的。真的是太齐全了。我还真没见过有其他人,在收集专业方面的资源能像他那样全面的,可是他却跟我说他只收集了小小一部分而已,还并不全面也不深厚。”那同学很淡然地描述着。
这些在我听来本来应该是非常‘夸张’的语言,却在他的淡淡描述下让人感到‘可信’。我和朋友都没有说话,彼此默契地等着那位同学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我特别崇拜他。毫不夸张地说,‘崇拜’这个词,就是那时候我对他的感情最贴切的表述。所以,我也在心里把他视为目标,要去超越。”那同学说话的同时,脚底用力踢了一下地面。我和朋友都发现了这个小动作,但谁也没说话。那同学继续说道,“后来我经常在手机上和他讨论,并且还带着自己的作品去找过他三次,我很希望他能给我说说他对我的作品的看法。第一次是描写社会和个人之间的矛盾,主要想表达社会不合理制度对人性的压制和扭曲。这部作品他看完了,我很高兴,本以为他会就作品本身说点什么;就如同导师那样,给我一点启发呢。但是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应该先好好研究一下社会制度再说创作’。我以为是自己的作品太片面幼稚了,所以也觉得他说的没有错,回去后就收集了一大推资料‘专攻社会制度’。
你们知道我花了多久才看完一半吗? 足足3个月。我当时觉得沮丧极了。我不知道是自己效率太差还是自己太急功近利,反正整个人感觉很糟糕。他鼓励我要坚持,并且告诉严格说我连资料的三分之一其实都没看到。在他的安慰下,我想通了‘要是这点资料我都觉得苦累,那我就应该趁早转行好了’。文学创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梦想,不能急功近利,而且说什么也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我又继续看了下去。那整整半年,我写不出任何东西。
半年后,我终于开始提笔创作了,这回我把精力主要集中在刻画社会环境中的个人生存状态上面,凭我自己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写的很客观。当我再次拿给他看时,他没有仔细看作品,而是问了我几个问题‘你好好研究或社会心理吗?研究过行为心理吗?研究过认知心理吗?又好好研究过经济社会吗?经济利益人心人性,都好好琢磨过了吗?’。我瞬间很傻眼。但是他的话又很有道理。于是我又放下笔,又开始扑进资料里。每次我都很想写点什么东西出来,但是又觉得自己掌握的还不够彻底,怕写出来的东西不够成熟甚至狭隘。所以笔一搁,就是1年。也许外行人不能体会,但同样作为以创作为目标而生活的你们应该能体会:
当你发现自己每次想提笔写点什么东西,脑袋里却又会跳出另一个声音让你先不要写,而是去看看别人的东西。而你每次又都觉得脑袋里那个声音很有力也有理,于是你很难再反抗。然后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真的似乎什么东西都写不出来了,那时候,你就会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没有能力走这条路。
我硬着头皮写了一点东西出来,说实话我当时的感觉糟糕透了。那时候我想到的是他,我想他能帮助我。于是我带着这个糟糕的作品又去找了他。这一次我刚和他见面,他就开口问我资料看的如何了。我说太多了,只看了一部分。他说‘没事,年轻,可以慢慢看。不急着创作;把这世界,社会,人等等吃透了再去创作也不迟。’
听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很崩溃。我在心里想:谁他妈能保证自己能吃透这个世界?就算能也是人之将死了,那还创作个屁!创作给鬼看呀!
我压住自己的不满,我问他有没有自己最近的创作可以给我看看?他笑着说太忙了,没时间写。我说那以前的作品也可以,他说以前也没时间写。我心里想,他会不会是不愿意给我看?因为我发现公共资源里根本找不到他的原创作品,只有一些拼凑的理论文章。所以我想他大概想保密,不想被我提前看到。于是我向他保证我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想看看而已。结果,我发现他是真的没有自己的作品,至少拿他的话说,是没有一部完整的可以顺利看下去的作品。
那一刻,我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碎了。让我感觉既空虚又超然,还有种解脱感。我捏着手里的‘糟糕’的作品,突然觉得它们很可爱而且珍贵。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他,以及他的资料。”
那同学,一口气说完后,又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和朋友也陷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
回到家里后,我写下此篇文章时,想起以前有位很著名的文学家。人们问她怎样才能写出好的作品来?需要去掌握什么技能什么知识?那位作家想了想说:只需要去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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