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头

奶奶开始做生意起，就有一个对头阿婆。

父亲上初中时，奶奶就靠做手工活赚钱了，那时候生意很不好做，因为家家只要有老人都会做布艺手工，但奶奶还是决定开始做这行的生意。

每天晚上安顿好睡了觉的孩子后，在煤油灯下，她就开始穿针引线，拿出各种颜色的布料，还有提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纳好的鞋底，用她的巧手，一针一针地做出精致的婴儿鞋，有喜鹊样子的，也有猪mi nian（方言发音）的。然后到了每逢阴历的三、九日就包好拿去赶集，每天收入个1块钱，已经很开心了。

陈阿婆，是个眼明手快的人，也需要赚钱供孩子上学生活，和奶奶家中间就隔5户人家。

不知从何时开始，奶奶在集市上发现了陈阿婆也在卖东西，奶奶斜着眼睛看了看，看不到是卖啥，就故意走到别的铺面前聊天，发现陈阿婆卖的也是婴儿绣鞋，自此，两人默默地不说话。

之后，奶奶开始做花馒头生意，就是用各种颜色的面团，制作成各种动物，花草，装扮在比平时吃的馒头大10倍的大馒头上，是老家方圆百里结婚时，家家户户都需要用的。还有脍炙人口的花馒头歌谣，奶奶对此朗朗上口，押韵，喜庆，幽默，有些人家会专门请奶奶去婚礼现场说唱。

有一天，她发现有人从陈阿婆家买了一对花馒头，自此两人又默默地不说话了。

姑姑上高中后，奶奶开始增加一项生意，做纸扎生意，她做的品质好，薄利多销，生意因此很火。陈阿婆又眼红得跟着一起做，但是没有奶奶的技术好。这个生意奶奶做了几十年，周边的乡亲叫她“老板娘”。

有一阵子，陈阿婆不做这个生意了，她生病了，奶奶专门去看她，没有谈生意的事，最终两人以一种珍重彼此的方式和好了。

陈阿婆去世后，奶奶继续做着这个生意，村里之后又有第二户人家，第三户人家也做这个生意，奶奶还经常去指导他们怎么做得更好。因为别人家价格贵，做工又一般，奶奶的生意还是很好。

之后，机器发达了，成品的多了，这种手工的被代替了，但是奶奶还坚持做着，我大学毕业后让她退休不要做了，她还坚持着，直到突然一天中风，才停止。父亲收拾家里，整理出很多半成品，都送给了别户还在做的人家。

奶奶也去世了，去了陈阿婆的地方，或许她们还在做同样的生意，但我想，她们肯定不会再互相不说话了。

二、忘年交

晨哥爸爸是个爱笑爱聊天爱唱歌的人，很喜欢跟奶奶聊天，平时一手茶杯，一手收音机，一脸笑容，唱着欢快的歌曲。但是晨哥不像他爸爸，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是走到每家每户遇到的人都会微笑打招呼，可能由于晨哥爸爸总喜欢跟奶奶聊天的缘故，晨哥到我家门前也会驻足一会，跟奶奶说上几句。有时候会专门来我家门前，坐在石墩上，跟奶奶聊着天，看着远方，偶尔有笑声，偶尔意味深长。

我家大门两边各有两个石墩，在我们陕西渭南那边的房子结构都是这样，老一辈留下来的讲究，喜欢坐着或者蹲在石墩上聊天，家家户户门前都有。

我之前没有仔细听过他们在聊什么，可能好奇心吧，有次我主动走近，听他们聊天。晨哥会和奶奶一起聊自己的工作，未来的规划，心中的忧虑。奶奶会给他提些建议，不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指点江山，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提供帮助。

大学要毕业了，找工作期间，我家门墩每天都能看到晨哥和奶奶的身影。结婚了，晨哥带着爱人，专门拜访奶奶，也是坐在门墩上，奶奶说，不要复杂得去家里客气得招待，门墩前坐着聊天最舒服。

这一年过年，晨哥来，奶奶不坐门墩了，在门墩旁边的轮椅上，晨哥坐一边门墩，只有晨哥说话，奶奶只点头，因为中风了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但是他们还在那里聊天一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回家吃晚饭。虽然奶奶没说话，但他们好像聊了比以前更多的话，每年每年，中风6年都依旧这样门墩前聊天。

下一年，门墩依旧在，但我家大门是紧闭的，奶奶再也不能在门墩旁边了，晨哥会来门墩坐坐吗？

三、热心肠

家门口大坡上到顶刚好就是村子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有热闹的各式门店，有宽敞的广场，各种运动器械，每逢三九就会有集市，有集市这天也是我家最热闹时候，从后院到前院，大门口到对面的大空地，全是方圆几里来赶集的人的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那片大空地，奶奶本来是想开发菜园子的，土地分隔翻新都做好了的，后来就罢了。

家里每个房间都摆放了各种东西，有买了一堆东西要折回买东西寄存的。客厅茶叶茶水一直备着，热水壶不间断有水的，夏天了会有冰镇的西瓜，有些着急回家的喊声大娘，走了啊，回去要给娃做饭呢，有些不着急的来坐坐，和奶奶聊聊天，东家长西家短的，难怪奶奶对方圆几里各种琐碎事无不知晓，貌似我家是个强大的信息交流中心，有点像古时候的驿站。

村里村外大多数都认识奶奶，过路我家门前都会跟奶奶打招呼，那条大坡也是事故多发区，我家的被子褥子都被用去包受伤的人。

经常要到吃早饭或者午饭了，家里饭菜都还没有好，因为奶奶又去哪里凑热闹，或者聊天。

奶奶年轻的时候，在爸爸和姑妈之前有过好几个儿子的，但都在不同年龄夭折了，那时候有些人家的媳妇刚生完孩子奶水不够，奶奶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还没走出来就赶紧帮忙喂养别人家的孩子，也因此她多了两个干儿子。

她喜欢结交各类聊友，所以认识的人多，情报网大，给谁家说个媳妇啊女婿啊还是做得到的，年纪最大的被奶奶撮合成功的现在也已经是奶奶呢。

奶奶经常被我不认识的人接走，说是去解决一些事情，我知道又去帮忙了，有时候回来会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帮过无数次，无论这会手上的事情忙或者不忙，只要别人来请，她绝对立马不用收拾就可以出发。

后来她中风了，腿脚不便了，再也走不出更远的地方了，周围的喧闹也少了她的身影，只是在她坐在门墩旁时，行人路过会停下来还是愿意和她寒暄几句，她会用力点点头，勉强发出一些音来。

奶奶去世2年了，在那里应该有不少新故事了，可惜没有人替她记录了。她留在这里的故事，我想替她一点一点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