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作家,你对他的期待就是“他”还是“他”。三岛由纪夫,在我心中就是这样的作家,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打开他的小说,他就会带着你私奔到一个没有规则、礼教、束缚的世界。他的笔端始终在人性的两端跳舞:美与丑、爱与恨、生与死、情与仇,理想和幻灭,希望与沉沦。
这个故事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年轻丧偶的悦子爱上了家中年轻的仆人三郎,最终爱而不得,挥起铁锹砍向了他。如此质朴,甚至庸俗的故事情节,在三岛由纪夫的笔下却是绝美的画卷,他的语言带着魔力。
小说的开头,用了大段的细节去描写悦子在城市采买袜子。她厌恶城市的嘈杂,有着隐忍的温柔,和煦的冷漠。这时候的她,面目模糊,似乎只是一个平常的年轻女子。
当她回到位于乡野的老宅,我们渐渐看清了这诡异的杉本一家,也就是悦子丈夫的家人们。一家之主老爷子弥吉,原来是关西商船公司的常务董事,退休后执迷于乡野园艺。老爷子虽遭儿子们鄙弃,却有土地良宅,长子谦辅夫妇追随而来,这一对夫妻是文艺青年,喜欢议论、旁观,在故事中起着推动和旁白评论的作用。而悦子死去的丈夫是家中的二儿子。另外,家中仆人是年轻的三郎和美代。
悦子跟弥吉同吃同住,文中很多暧昧的描写,让悦子呈现出一种被欺压,却甘心自弃而沉沦的形象。随着故事的推进,我们渐渐看清了这样一个外表沉着冷静得近乎可怕,内心底却犹如大海一般汹涌着惊涛骇浪的女人。
悦子的丈夫身前已有外遇,对家庭不管不顾,但悦子却在丈夫重病弥留之际,贴身照料,无微不至。即使这病是有着传染危险的热疾,可她却贪婪地抓住每分每秒与丈夫独处的时间,她照顾他,却不希望他好起来。她借照顾之名牢牢地将丈夫和自己锁在一起。她内心极度愉悦地端详着病危的丈夫,以一种兴奋之情与之独处。三岛在这段的描述上极具张力,让人毛骨悚然,悦子仿佛着魔般享受着报复背叛者的快感,差点没兴奋地大叫。直至灵柩入殓那天,她脑中所思所想的,不是妒忌,也不是死亡,而净是十一月初到处泛滥的强烈的日光。仿佛豁然开朗,她重获新生了。
悦子在丈夫死后,依然留在了老宅中。她跟公公弥吉的关系,很像一种依靠,寻找一种关心、在意,甚至可以不在乎流言、道德。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与家仆三郎相处中,爱上了这个焕发着生命力、纯真的男孩。在很多次试探性接近后,三郎却与家中女仆美代有了孩子。于是,嫉妒、丑恶让她给自己精心准备了一种“痛苦的殉难”。
书中有一段描写我特别喜欢,完全是三岛由纪夫的风格,衰败绝望深处反弹出的极致生命力,灿烂燃烧到极致。庙会舞狮,拥挤的人群中,舞狮的青年们映着火焰,半裸着身体,人人像野兽般狂叫着,卷起一阵灼热的旋风。所有人被裹挟在火光中,看不出面目,分不清谁是三郎,只有翻滚的生命力像骤然涌入的阳光。我突然想到《大明宫词》的画面,人潮拥挤中小太平揭开了昆仑奴的面具,同样是一种在聚集的环境下突然迸发的强大主体性意识。文字在跳跃,具有了画面感。
感受三岛的文字,需要放开世俗的自己,带着些微醺,甘愿去做一具游荡于人生两极的灵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