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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简友苏不舞写了一篇关于美食的文章,在回复我的留言时提出建议,何不写一篇文章介绍马来西亚本土美食?并且写下当时的一些小故事。
关于味道,在舌尖上确实都存在或浓或淡的,化不开的回味;而马来西亚的美食,有些也许有你们家乡菜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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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
在舌尖以外
是不能消化的记忆
风干的故事
一如酸甜苦辣
咸涩甘香的拼盘
偶尔加温
当时起筷的印象
竟然
杯盘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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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西亚是四季如夏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以巫裔佔了绝大多数,其次为华裔,印裔及少数民族。
在饮食文化上,除了本身的传统美食,经过几代人的融合,早已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南洋风味。
每一道食物,当时入嘴的不论是酸甜苦辣或咸涩,经过若干年的消化,都变成了复杂的滋味,更多的是当时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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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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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应该是五,六岁吧,某天一早起床时,双腿竟瘫软不能站立。
父母亲肯定是吓坏了,父亲搁下农活慌忙带我到镇上找医生救治。奇怪的是,当中的细节却完全记不住。只记得诊治完毕后,父亲背着我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间餐室替我叫了一碟云吞面。
幼细的小面条,切成薄片的叉烧,烫熟的菜心和着黑酱油,配上一小碗云吞汤,吃下的应该就是幸福吧。
可惜,从此却再也吃不着那相同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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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惹糕点和猪肠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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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娘惹糕点,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便是九层糕。那是一种色泽鲜艳如彩虹的甜品,带着淡淡的椰浆味。
猪肠粉则是由米浆制成,这道食品相信大家并不陌生;我们主要是撒上芝麻,然后淋上红色的甜酱拌着吃。
记得上小学二,三年级时,学校一放长假,父母就会让我们四姐弟到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
外婆的房子建在橡胶园的山坡上,那个年代并没有便利的自来水,洗澡间也不在屋内而是在山坡下。傍晚时分,还得跑一段路程到那里从水井打水洗澡。
烧水煮饭也不靠煤气,而是就近检拾橡胶树的枯枝和砍柴生火;那道记忆中缭绕的炊烟啊,就是暮色里最温暖的呼唤。
每天清晨醒来,钻进鼻子的就是外婆泡的咖啡香,还有早起的小舅从镇上买来的各式糕点味道。
外婆总是很慈祥的叫我们多吃些,而我每次都爱挑九层糕和猪肠粉。把一层紧贴一层的九层糕慢慢剥开,然后捲成小圆柱再一囗一口细嚼慢咽。
长大后也曾试过自己制作九层糕,经过几次失败后,最终虽然成功蒸出软硬适中的口感,但是制作过程太繁琐,以至于后来都不再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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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葱蛋与炒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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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道菜很普通,也不算是南洋特有的风味,之所以一直惦记着,纯粹是因为具有纪念性。
这是我十一岁第一次尝试下厨的菜式,那次以后,家里的厨房便是母亲和我的天下。一直到小六毕业,升上初中以后离开家里到学校寄宿才停止了二分天下的局面。
说到烹饪,主要是因为外婆的一句话影响太深远了。记得第一次把饭菜端上桌时,外婆眉开眼笑夸得我是春心荡漾啊!( 我早熟)
因为外婆说以后啊,哪家女孩嫁给我是她的福气。事实上,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会拿锅铲还不如会抓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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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鸡翅,沙爹与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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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时,我和大姐,二哥都离家在同一所学校寄宿,而校方规定是每两周可回家一次。
有时碰上农作物价格看俏,短暂的一天相聚后,父母载我们回学校之前都会去大街的美食中心用餐。
一桌子摆着烧鸡翅,沙爹,而五香是统一名称,一碟五香除了五香肉卷,还有炸豆腐,虾饼,皮蛋,鱼丸等等。
建在河边的海墘街美食中心,临近黄昏时分,暖暖的阳光无力洒落四周。风中带着咸腥的味道,混合各种食物散发的香气,还有叫卖的吆喝声,在多年以后,一切依然清晰如昨。
那时父母还那么年轻,说着笑着吃着那会,十三岁的时光,浑然不知人间的悲欢离合,只晓得珍惜眼前的每一口滋味。
将近四十年了,河边的美食中心仍在,当时情景在脑海还是如桌上温热的小吃,而父亲却离开了快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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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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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宿学校的大门左侧,有一家卖面食的小店。在浓密的树荫下,摆着简陋的木制桌椅,所卖的面食也很简单且廉价。
用猪骨熬了一大锅清汤,烫熟的黄面条放几片叉烧和青菜,再浇上几大勺热汤就完成了一碗可口的清汤面。
初中二年纪时,我却因为那碗清汤面吐了一地;不是因为难吃,而是为了一个赌约。
事缘当天同桌除了我哥,还有他的朋友和我的朋友共四人。忘了是谁起哄,我犯傻说能吃下三大碗清汤面,于是我哥就和他们打赌了。
我若真能吃三大碗( 汤汁必须一滴不剩 ),他们付账,吃不了就我哥付账——对,就是这么幼稚的赌约。
而我是真能吃,一直到第三碗,仅剩两口的汤汁和三,四根面条时却怎也吞不下了;最后肠胃一阵翻滚,结果吐了一地的面条。
现在,我很少吃清汤面( 阴影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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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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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放假时,我们都会到菜园帮忙一些简单的农活,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摘四季豆( 我们这里习惯叫乌龟豆 )。
有一年收成时恰逢雨季,连绵细雨从夜里一直下至中午才停歇,而且总要持续一个星期以上。
父亲无奈只得动员全家,天色微亮即穿上雨衣冒雨摘四季豆。雨水从衣领,袖口源源不断流入,花了四个小时把工作完成后,雨停了,大家都脸青唇白直打哆嗦。
这时最好的犒劳就是一包香辣的椰浆饭和一包热腾腾的咖啡乌,我们就站在菜畦旁狼吞虎咽,吃完混着余辣再喝咖啡乌,那种热乎乎的爽快,应该就是劳动以后的满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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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香蕉,羊肉汤,乌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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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时,我又犯傻( 因为犯傻而犯错 )让学校给开除了学藉,辗转波折后转校到另一个偏远小镇继续升学。
这所学校地处甘榜( 马来语,即乡村 ),小镇有许多马来友族经营的小吃摊,炸香蕉,马来羊肉汤,乌达,咖喱角等等香辣小吃。
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也许就是那段青春期的懵懂青涩,然后一群朋友在夜里昏黄灯光下,一边吃着美味一边说着理想。
先来一碗马来风味的羊肉汤打个底,来几枝裹在亚答叶烘烤的乌达,再叫一盘炸香蕉。那时的花费都很低价,而且都平均分摊,大家也自在开心。
那一盘切成小块的炸香蕉,淋上甜中带辣的酱汁,表层再撒满磨碎的花生粉。吃时再沾着由朝天椒混合黑酱油的蘸酱,入口又甜又咸又辣,仿佛是暗示了离去的复杂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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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干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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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我在一家百货公司的广告部门工作,记得当时的月薪差不多是两百块钱。
房租去了八十块,一个月的伙食费剩下一百二十块。当时我为了订制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每天就买一个五毛钱的葡萄干面包。
那个面包非常大,大得足够分成早午晚三餐,而一张书桌依稀记得似乎不超过一百五十块,于是我吃了一个多月的葡萄干面包。
原来,有条件的在满足口腹之欲,没条件的只好填饱肚子,再没条件的只求不会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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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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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船是快餐店的冰淇淋甜品,全世界应该都不会陌生。
这么甜蜜的冰淇淋,在舌尖溶化的却是苦涩不堪的味道。
那年,我的月薪调至四百五十块。某次和她( 别问她是谁 )到姓麦的快餐店用餐,我自作主张叫了一份香蕉船,心里想着的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共享爱情。
然而日子是苦的,一份香蕉船的价格却不菲,结果想着浪漫变成浪费,她为此忍不住批评了我。
我当时也没往节俭的优点去多想,反而为此和她吵了一架……最后,香蕉船在记忆中的味道是苦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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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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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她( 同一个她,同样别问 )达成共识去煮炒档,决定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于是叫了一道姜葱炒猪肉和油菜心( 突然有点心酸的感觉 )。
叫人惊艳的是那道油菜心,依然青绿的菜心和爽脆的猪油渣,让我们都各自回忆起小时候和父母出外用餐的味道。
而今结账的是自己微薄的薪水,当然无法经常去光顾。有一回实在嘴馋那滋味,也没多想就只叫了一道油菜心和两碟白饭。
端菜的大婶似笑非笑瞄了我们一眼,抛下一句:你们吃斋啊?
那句话让我们反复琢磨了许久,最后一致结论:他娘的,这不是在讥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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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椒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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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菜一直是我的一个小骄傲。
记得那时和她,还有她的弟弟及他的女友同住一处。有一回她弟弟买了螃蟹问谁会煮,我虽然没煮过,但是吃过几次黑椒螃蟹,大概也能尝出都放了那些佐料,于是就自告奋勇接过了任务。
磨碎的黑胡椒粒,一把辣椒干,几瓣蒜头,一些姜块,滚油爆香后倒入螃蟹块,再随意倒些黑酱油,生抽,撒些盐,大火翻炒后加水盖上锅盖闷半根烟的时间。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大家对那道菜更是赞不绝口。而最让我难忘的是上她家时,指定让我下厨,除了黑椒螃蟹,也顺道炒了几道小菜。
未来岳父尝过之后,评语很简单,只说不逊于外头的餐馆,我想这已是最大的肯定了。
如今他老人家也走了,近年来也没再煮这道菜,因为螃蟹必须活的才新鲜,也许年纪大了,似乎再也砍不下那一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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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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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美食随着时代变迁,愈来愈多受了外在的,或新一代革新的影响,在烹饪上都逐渐失去了原有的风味。
小时候吃过的印度炒面,如今想寻找最初的印象却在口感上迷了路一般,早已不再是从前单纯的印度炒面了。
很多年前,偶然见到一位印度老妇在店外走廊卖印度炒面,上前一看竟然是小时候吃过的那模样,大喜之下马上点叫一碟。
只见她爆香了蒜蓉,扔一把红辣椒,再倒入几勺子的辣椒酱,翻炒一会即下面条,边搅匀边撒少许盐。
然后一把菜心,一把豆芽,几片番茄( 西红柿 ),再打入一粒鸡蛋,接着上下翻炒,其间又洒些生抽调味。
盛碟之后,面条上铺了几片黄瓜,淋上一些番茄酱,香喷喷的印度炒面就上桌了。
如今可好,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下厨,再也不必到外头吃新式的印度炒面了。
因为那碟印度炒面就是学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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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是个人的口味。往事,不论多少人曾经参予其中,在回忆的空间里,也是自己一个人的私藏。
走过半生以后,口味随年岁增长变换,记忆仿佛也随着视力模糊而失去了焦点。
偶尔一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那些沉睡的往事总会瞬间苏醒。
如今,食物除了让自己温饱,也是一种找回从前的线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