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若木槿
「一」
陆历今年虚岁二十三，是个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应届毕业生，正在某座三线小城的一家报社里做新人编辑，过着名义上“朝九晚五”实际上“朝五晚九”的苦逼生活。
这个时代，像陆历这样农村出身的年轻人，光读完大学就拼尽了全力。毕业后，他们多半找了个刚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夜以继日着。
是夜，清风微凉，空中孤零零地挂着一轮残月。老房子的顶楼胡乱摆放着缺少零件的旧家具，旁边空地上，两个席地而坐的年轻人身边各自堆了不少空易拉罐。
“我从没有这样怀念大学时光……”陆历伸展开双腿，双手撑在背后，作出仰躺的姿势。
黎晓瞥了他一眼，点起一支烟，“是啊！那会儿再不济也不用仰人鼻息。”
“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趴下来睡会儿也没关系，不像现在，平时各种加班就算了，连法定节假日都用各种借口拉着我们出去跑腿儿……”
“历子！”黎晓忽然扬声。
“嗯？”
黎晓神神秘秘地说:“那你想不想给自己放个长假啊？”
陆历笑了，嘴角带着苦涩，“长假？算了吧！现在累是累点，可起码有个工作在那，还有点盼头。像我们这些没家财没背景的，拿什么给自己放假？还是踏踏实实熬几年吧！或许会慢慢好起来的……”
黎晓狠狠灌了一口酒，没说话。
一边是大学里最好的哥们儿，一边是大学时梦寐以求的工作，孰轻孰重，确实该好好掂量。不过……他转念一想，为什么二者一定是相冲突的呢？
看着神情颓丧的陆历，黎晓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二」
“背包的年轻人！对，就是你！”
一贯冷清的街角不知何时多了个摆摊算命的中年人。那人身形圆胖，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身着玄色长袍，圆脸上带着融融笑意。
陆历狐疑地在摊前站定，“有事？”
“年轻人，你信命吗？”中年人意味深长地说。
“以前不信，现在嘛……半信半疑吧。”
“算算？”
“好啊！”陆历无所谓，“怎么个算法？”
“先说说你的名字，再说生辰。”
“我叫陆历，生日是九六年……农历？”
中年人笑眯眯地点头，“最好精确到时辰。”
“十一月十九……大概十一点左右吧。”
苦思冥想中的陆历并未注意到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中年人的眯眯眼缝拉得更长了，神情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诡异，但很快恢复如常。
陆历抬头，只见中年人熟练地捻着手指，眉头时皱时舒，不多时，便扬起一张带眯眯眼的笑脸，“你这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借你吉言了，多少钱？”
中年人摇摇头，“你我有缘，不要钱。”
陆历从钱包里抽出二十块放在摊上，跟中年人道声谢，转身走了。中年人看了看桌上的钱，又凝视着年轻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轻轻地说:“不过最终富贵与否，还要看……”
回到自己那狭小的租房，陆历把自己跟公文包一起扔到床上，沾床就睡。被饥饿唤醒已是凌晨，他在楼道的公共厨房煮了碗泡面，吃完洗个澡又睡了。
第二天，陆历下班回家的路上特意往遇到算命先生的街角多看了几眼，什么都没有。他开始怀疑昨晚多出来的那些回忆是工作太累产生的幻觉，但回去后在公文包外侧的小口袋里翻找出来的东西，把那段回忆衬托得十分诡异。
「三」
邀请函。
“陆历先生，您好！经我司观察，您非常适合我司举办的‘桃花源一日游’冒险活动，特送此邀请函。活动奖品多多、惊喜多多，如百万元大奖等，而您仅需自付来往车费，其他一切费用由我司承担！若有兴趣，详情请致电:13838384438。”
装邀请函的信封里还放着什么，打开来看，是一张印着地图样的东西。强迫症使陆历将信封原样装好，然后随意往床头柜一丢。
“百万元大奖就算了吧，一辈子都没奢望过有那样的好运气。”陆历摇摇头，从纸箱里拿出一包泡面和一个鸡蛋往外走，“还是吃饱了加班来得实在，今晚还剩……”
凌晨五点，陆历像往常一样在闹铃响第一声的瞬间从床上弹起，缓缓倒下后在闹铃声里挣扎着起床，然后以飞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出门。
从会议室出来，陆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上司“周扒皮”居然让大伙正常享受中秋节的三天小长假，这可是他到公司后从未有过的待遇啊！
中秋将近，早已不期待放假的陆历根本没做任何安排。习惯了忙碌的他，甚至对这突如其来的假期感到莫名的恐慌。他有些想家，可三天，刚够来回的路程……百无聊赖之间，他瞥到了床头柜的粉色信封。
随着信封里的地图兜兜转转坐了半天车，陆历看着眼前的荒败小山村，忽然有些后悔来到这个所谓的“国家级5A景区”。就在他准备满载失望而归的时候，不远处的小茅屋里走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直奔他而来。
「四」
“请问您是陆历先生吗？”
“哦，我是。”
“请随我来。”
茅屋的内部陈设与破旧的外观截然不同，以灰蓝色光滑金属为基调的装修风格，使它像极了陆历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高科技的实验室。
两人在长桌一角的两边坐下，西装男将一个文件夹推至陆历身前，在他翻看时介绍，“这是一份保障您权益的契约，因这次冒险有一去不回的风险，为了解决您出行的后顾之忧:若我司确定您无法返回，您的亲属将依法获得契约中提及的一百万人民币以及其他权益。”
签完字，陆历被带到里间一个立柱状的机器前，门开后，他随西装男的指示走了进去，里面的空间大概能容纳两个人。临行前，西装男给了他一个锦囊和一块号码牌，号码牌上写着一个汉字“子”。
一阵眩晕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人间仙境般的景色:及腰的竹篱后是一片盛开的粉色桃林，林间仙雾袅袅；桃林后精致优雅的古建筑依稀可见；如黛的远山更是给这一美景增添了几分妩媚的风致。
陆历做好了面对洪水猛兽的心理准备，却不想陶醉在眼前的景致之中。眼福大饱后，他寻了进村的路。村口的守门人看看他的号码牌，给了他一个小花盆，叫他把锦囊里的种子放进去，并让人给他带路。
引路人将他带至“悦来客栈”，并告诉他，一切吃穿用度皆无需花钱，有需要，出示自己的号码牌即可。助他安顿下来，引路人便走了，离开前，引路人还告诉他，种子种下前，要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否则是无效的。
将浇过鲜血的种子种下，陆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将他推到这个境地。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五」
这个仙境般的桃花源里，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陆历已在这儿待了半月有余。在这半个月里，他发现这里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和他一样拿着号码牌当钱用的活人，另一种是包揽一切活计的仿真机器人；他还发现，他的号码牌背面自动用“正”字记录着他生活在此的天数。
他没发现的是，当初被一股寒意唤起的警戒之心正在一点点被这暖香舒适的生活环境消融。而在它完全消失殆尽的瞬间，一直毫无动静的种子却悄悄发了芽。
对于人类而言，过分舒适的环境是无需刻意适应的。每天忙忙碌碌的职场新人很快便习惯了每天无所事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新生活；在艰苦条件中不断奋斗而累积起来的朝气，也一点点稀释、消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股名为厌倦的情绪席卷了陆历的整个世界。他开始觉得没意思，一切都无趣，更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不再出门。起初他还在房里走走，后来便坐着，躺着。再后来，饭没送来，也不坐了，光躺着，脑子一片空白。
渐渐地，陆历感觉自己的体力流失越来越明显。在他连手都难抬起的时候，床头柜上的花盆里，那棵小树上结的青色小圆果瞬间红透了。他很用力地抬手，但手过于沉重。他睡着了。
可能是在梦里，也可能不是，他坐起来了。床头柜的花盆变成了两个，除了小树上果子颜色的不同:一青一红。
“现在，有两条路供你选择:吃下青色的果子，你将获得桃花源的永久居住权，没有工作，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并不用再承受任何痛苦；吃下红色的果子，你将回归以前的忙碌生活，桃花源会成为你的一场梦。”
陆历笑了，摘下了红色的果子。
凌晨五点，陆历像往常一样在闹铃响第一声的瞬间从床上弹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