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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苗莳好了。一眼望去,横泾成片的水田点点新绿,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微风过处,秧苗轻轻摇曳,几只孤傲的白鹭自由自在,飞来飞去,时而扑闪着翅膀轻盈起舞,时而探着细长黑喙欢快觅食。夕阳下,绿色田园沐浴在金红的余晖中,分外清爽、静美,心间便涌起回忆,把我拉回到夏夜捉黄鳝(乡下称为照黄鳝)的时光。
苏州有句谚语叫“莳秧轧嘞芒档里”,指芒种节气,仲夏来临,麦子应收,水稻当种。水田莳秧过后,看到村上的小伙伴夜里都去照黄鳝,每次满载而归,我心生羡慕,跃跃欲试。照黄鳝要用黄鳝夹子,还需照明工具,那时家里穷得连手电筒都买不起。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用两根细长竹片帮我做了一个黄鳝夹子,找出一根粗铁丝头上弯个钩绑着一团棉花,去村里代销店买了点柴油回来,就配齐了照黄鳝的工具。
夜幕降临,身上斜挂一只蛇皮袋,带上夹黄鳝的一套家什,兴冲冲奔向田野。田横头东一盏火把,西一盏火把,已有不少村民在照黄鳝了。来到没人的田埂上,点燃浸过柴油的棉花团,顿时亮起一个火球,照亮了周围的水田,此起彼伏的蛙声,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我沿着田岸慢慢向前走,将火把熊熊的火光照向一排排秧苗,眼睛紧盯着水里一眨不眨。忽见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黄鳝静卧在泥水里,心中大喜,就把火把夹在腋下,双手把着夹子,飞快夹住黄鳝,在它翻卷挣扎的当口迅速放进蛇皮袋中,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我为初战告捷感到无比自豪,内心好一阵激动。田埂边的黄鳝捉起来省力,离田埂远的黄鳝,要走到田中去夹,脱下鞋,挽起裤管,从秧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去,眼看马上挨近目标了,黄鳝发觉动静,一溜烟快速游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心里有点失落。
照黄鳝要碰运气,有时能捉到许多,有时一晚上一条也捉不到。二哥胆大,他喜欢到坟边的水田里去捉黄鳝。二哥说,坟边的黄鳝个头大,特别是闷热天,喜欢出来乘凉。我胆子小,一个人是不敢晚上去坟边的。有一天夜里,没有月亮,也不起一丝风,空气燥热,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地鸣叫,蟋蟀、纺织娘、叫哥哥等昆虫藏在草丛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此起彼伏。我跟着二哥去照黄鳝,走向村后坟边的水稻田。夜色下的坟墩高低起伏,勾勒出一只只馒头一样的剪影,无数萤火虫一闪一闪,飞来飞去,好像在给我们点灯指路。
举着火把,有二哥在身边,倒也不觉害怕。火光下,兄弟俩蹑手蹑脚,紧盯着水田里的动静,走着走着,忽见一条近手臂粗的黄鳝出现在眼前,全身蜡黄,背部有黑色斑点,二哥不由分说,双手把持夹头,一下子用力夹住了它,黄鳝拼命地翻卷着身体,似乎在做最后挣扎,我迅速把蛇皮袋递过去,二哥顺势把不甘认命的家伙按进了袋子里,直感到痛哉快哉,满心喜悦。
坟边不时有蛇出现,水蛇见多了不怕,见到全身红黑斑纹相间的火赤练蛇昂着头吐信子,心里好一阵害怕。二哥信心与勇气俱足,笑着安慰我:“不用怕,我们有黄鳝夹呢。”火赤练蛇好像看懂了我们手上有工具,不敢贸然攻击我们。所幸照黄鳝遇见蛇类时,互不侵犯,相安无事,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动手打斗的不客气场面。
那时乡下人是不吃黄鳝的,有时喂给家养的鹅鸭吃,有时拿到城里去卖。兄弟俩照了一个礼拜的黄鳝,竹篓里积攒了不少,星期天放学,由我负责拎到城里去卖。我走一个多钟头的路,走到临顿路跨塘桥边上卖,一斤黄鳝最多卖5毛钱,大半篓黄鳝要卖一上午。不像现在,无论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见到野生黄鳝眼睛放光,出高价都想买来吃,红烧鳝筒、响油鳝糊之类一饱口福,吃的门槛实在很精。
卖完了黄鳝,在跨塘桥边的杜三珍熟食店花五毛钱买一份猪头肉,满面笑容的店员用一张油纸把猪头肉包得有棱有角,从窗口递给我。回到家,我把卖黄鳝赚来的钱交给母亲。中午,全家人吃着肥而不腻、滋味十足的猪头肉,感觉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读高中时,没去照过黄鳝。到县属厂参加工作后,去照过一次。同事小钱是北桥乡下人,顶替父亲到厂里与我做了同事,他在质检科专门负责焊缝的探伤工作。我当时是一名电焊学徒工,与他接触较多,慢慢熟悉了,才知道我复读时与他曾在同一个班里。同事加同学,我们很快走得近了。他离家远,住在单位宿舍里。下班后,我没事经常去他宿舍里坐一会儿,聊聊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晚了,我与他同睡一张铺,度过了几个青春岁月。
记得一个星期天下午,我俩骑着自行车,从单位骑到他乡下的家里,骑了两个多小时。他父母第一次见到我,好酒好菜热情招待。晚饭后来到门外,空气清新,半轮上弦月贴在墨蓝的夜空,古朴的村庄披着一片银光。村前是大片水稻田,蛙声响起,伴着各样的虫鸣。我俩借着酒兴去稻田照黄鳝,带上手电筒和夹子,我跟在小钱后面,行在窄窄的田埂上,顺着手电筒的光柱,一条又一条黄鳝让人兴奋不已,小钱眼明手快,那晚捉到了许多黄鳝。翌日,小钱端出盆中的黄鳝杀了洗净,在土灶上红烧了一大盆蒜子黄鳝,吃着他做的美食,我沉浸在快乐之中。
往事如烟,曾经的时光刻进了额头的皱纹。许多事已淡忘,但每当看到成片的水稻田,我就想起照黄鳝的往事,心中唤起那一段淳朴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