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也是今天,1982年的腊月十九,父亲从遥远的水利工地夜归,推着他那辆嘎吱嘎吱的独轮车。
车头挂着铁锹,铁锹在雪夜里泛光,清冷而萧索。
他的蓑衣替他扛了一路的雪,他的胡子眉毛也替他一起扛着。
我感觉他像个残兵败将,被风雪打败,看起来奄奄一息。
我跟母亲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围着一个树蔸燃成的火场。我小心翼翼地从火堆里颠起一个鼓肚子的糍粑,呵着气捧给他。
他暗淡的眼神倏然一亮,眉毛顺着火焰的舞姿跳跃。
母亲更为小心翼翼,给他的糍粑里卧进一小勺儿白糖。
他小心翼翼地按捺了那勺白糖,突然把糍粑递给了我。
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假惺惺地拒绝,像个饿死鬼,或者像个乡野的混账东西,薅过来就啃完了。
这个场景折磨了我很多年,虽然那年我只有七岁。
从高中到大学,每一年我在风雪夜归的时候,他都围着飘火的树蔸等我,烧得正好的几个糍粑,在他粗粝的手心轮番跳跃。
他消逝在一个腊月的风雪之夜。那夜我守候着他的眉眼与胡须,1982年他那个夜归的情景,瞬间历历在目,愈发清晰。
小时候陪着他一起挖树蔸的情形,也像春潮胀满田野般,像蜜蜂像春燕像油菜花氤氲般,漫天漫地撞击我的喉头,春雷阵阵,却又好像悄无声息。
他拍打完蓑衣上的厚雪,含笑进屋,盈盈落座,开始仔细端详他七岁的孩子。
他七岁的女儿给他捧上一个肚儿鼓鼓的糍粑,满屋飘荡起糯米的清香。屋外阒寂如山河酣睡,只剩漫天的飘雪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