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会老家，那个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小院子，他竟有了一丝陌生与恍惚感。今天是母亲的生只不过，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唯一的是留下空房。这也是他的传统，在这天为母亲上一支香，磕几个头，收拾收拾屋子，算是尽一下孝道。 他突然抬头，看见了那张与母亲唯一的一张合影，他有些茫然，但是很快有沉静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些有关母亲的片段，那些在自己心里沉睡已久的零散时光。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见踪影。他不知道原因，但在村里人的只言片语中，他能确定一件事，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他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他的记忆中，母亲起先等待，但是当等待无望后，便下田干活，全凭一人。但在孩子的眼里，他只能看见母亲不停忙碌的身影，田间地头，寒冬酷暑，母亲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器。
也许老天眷顾的原因，他从小就很聪明，但是也好像应了那句话：聪明的孩子淘气。他功课不耽误，但同时也不耽误下河摸鱼，掏鸟窝，放风筝等等。不巧，他因为连续的逃学和近乎恶劣的恶作剧，乡村学校的校长丢给他一句话：明天你不用来了。他平静地向母亲讲述了这件事，他当时并不认为有多严重。但是第二天一早，母亲眼睛血红地对他说：“上学吧，和老师道声歉。”他很不解，更令他不解的是，校长一大早找到他，说：“你娘不容易，好好读书吧，给你娘争光。”拍拍他的肩就走了。从此，孩子仿佛长大了并且感觉到了什么不再贪玩，而是好好读书，努力改掉了顽劣的品性。多年后，他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那时候，母亲眼里充满了自豪。
后来听老校长的讲述才知道，母亲那晚，拿着一筐鸡蛋，一盒烟，找到校长的大院，一直等了快半个小时，才得到应门。进去后，一向要强的母亲低下头听校长的数落，一声不出。校长说累了，看了看母亲，叹了口气，抽起来烟，收下了东西，表示他能上学了。尽管他没有亲眼见证，但是他还是为自己曾经的一些行为自责，有一种被人抽了巴掌的火辣感觉。
那年冬天，他第一次创业失败，闷闷的他回到了家中，没有了大城市的喧嚣，他反而觉得释然，但又充满不甘心，自觉前途无望。他整天闷闷不乐，沉默寡言。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时常陪他一起坐一坐，哪怕一言不发。一天晚上，鹅毛大雪，两人都在院子里赏雪，母亲说：“儿啊，今年收成不好，可你看这雪，明年一定丰收，你在外，妈知道你难，但是你永远是妈的儿啊，想回家就回家。”他低下了头，没有说什么，但他一夜无眠，反思过去又畅想未来。第二天，便收拾行囊，第三天，便充满信心告诉母亲再出去闯一闯，母亲又看见了他自信的笑容，自己也欣慰地笑了。
临走时，母亲送他到村口，母亲在车窗外用手费力地触摸玻璃，但是只有冰冷的温度，车发动了，母亲吓得缩了手，他有些难受与不舍，他看到了一个逐渐老去的母亲，但是他得向前走啊。又飘起了雪花，风吹雪，吹花了车窗，也吹花了母亲的身影。
以后的日子里，他不再有空回家，他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意风生水起，他给母亲寄钱，但是母亲并不擅长用钱，她大多都把钱借给村里比她还困难的人家。每次想回家的时候，母亲都说不着急，工作要紧，他也没多想，回家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词语。母亲在家依旧种田，尽管生活改善许多，但也没有改掉年轻时勤劳的品性，依旧守着院子，等着他。
他也回了几次家，但停留甚短。突然一次他梦见母亲向他招手，他惊醒了，第二天便回了家，想见一见母亲。可谁知，等待他的是一张黑白遗像，以及满是邻居和花圈以及充斥哀乐的小院子。他在母亲棺前重重跪下，久久不起，心如刀绞。 母亲告诉村里人，晚些告诉自己丧讯，担心他忙，担心他一时间扛不住。
现在是初春，院子里早已生机勃勃，他也回过了神，怔怔地看了看刚上的一炷香。他又想到了母亲的模样，想到了那个悄悄变老的母亲。他走出院子，看看蔚蓝的天空，仿佛回到了童年。临走时，他又看了一眼院子，没有忍住，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