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平凡甚至平庸的人生没有赋予余明任何超脱于时代的优势。他固然不是会拖同事后腿的没用,但也谈不上杰出优秀;他略有才情,偶尔还能妙语如珠,但比起真正靠这门本事吃饭又距离太远;他自学能力不算差,可他的意志力却总是差那么几分,让他至今也没有开辟出第二片可供耕耘的领域。
总是自以为清醒地活着,不过是靠着运气,当运气散尽,眼前才是真实的生活和自己。
三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感慨已经不年轻了,其实他并没有认真想过这意味着什么。似乎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没有区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葱般的小伙子成了蔫巴巴的中年大叔,恍惚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有女朋友没有成家的人,一个奇怪的人。
然而他并不在乎。
现在余明从头开始思考何时何地出错的时候,才逐渐认识到自己的问题。
他太迟钝了,也太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了。迟迟没有迈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哪怕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丝毫想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的渴望,一丁点都没有。他似乎活得浑浑噩噩,同时又太明白太透彻。也曾躁动过的内心这几年古井无波,他想,我什么时候失去了对生活的美好畅想?又什么时候停止了做梦?
有时候生活是平静的,平静到让人产生岁月没有流逝的错觉,其实只是那改变太微小,积累的过程太漫长。然而一旦展现在眼前,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再三思考之后,余明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放弃那套非常适合投资的房产。
导火索就是他,不然余明还不会发现他生活的本职是何其落魄。
余明想起一个人,是中兴那位上有老下有小的跳楼中层。他看见这则新闻的时候内心并无触动,只觉得可惜,又有些不以为然,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呢?可他现在知道了,别说是被辞退,就是这样失去未来可能拿到的收入都让他肝肠寸断,绝望到喘不上气。妻子儿女,老父老母,余明只是稍稍设身处地地想想都觉得肩膀一沉,连呼吸都沉重了。
人活到那个份上,其实和自己现在没差。都是过着看似幸福快乐的生活,实际上危如累卵,一阵风吹吹就全盘皆输,再也无法东方再起。
那个男人用自己的生命去还击跟他开玩笑的生活,余明对此感觉越发复杂。他的本能中有一部分就是逃避,这部分甚至主宰着他整个生命,他不想去承担却不得不承担,他不想去努力却不得不努力,从小学开始老师就教育他们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余明觉得这是一个讽刺的词。
主动选择加班会比被迫加班的感受更好吗?
这就是一个从未全心全意努力过的人能发出的疑问。现在他知道错了,余明想,他把生活的主动权交给了自己以外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开始还和他目标一致,现在却抛弃了他。正如他本可以投资这套房产的机会,一样抛弃了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
余明站在一家面包店前。这家面包店开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它要在这里生根发芽,直到烂在泥土里。可是它关门了,不知道是倒闭了还是换了人流更旺的店面。此时此刻余明面前只有落满灰尘的玻璃,里面黑洞洞一片。招牌还在,霓虹灯暗淡着,大门上挂着一把粗苯的锁。
就在此刻他站立的位置,一同入职又在两年后离开的同学曾经满腔不甘地说:“这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他居然就真的这么走了,找了个更辛苦的私企,没几年风生水起,又转往更发达的南方大城市打拼。
那是种全然不同的生活,余明知道,也曾经是他十分向往的生活,想看一看凭借自己的本事,到底能走多远,而不是得过且过,混吃等死。他如今也说不上向往还是不向往,只是很清楚自己这只青蛙被温水煮得太舒服,太惬意,而且幻想着可以一直如此舒服、如此惬意,他大概是跳不出这一池温水了。
现在温水里的其他青蛙正呱呱呱地要投资房产,虽然平时都藏在池子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到了关键时刻才展现出青蛙和青蛙的不同。
他误以为他们都一样,却不知道连自己的后辈都早就准备妥当,就等着一旦可以放开手,几年后就是翻几番的差价。到时候不论是自住还是售卖,都不会吃亏。
天更黑了,余明不知不觉在面包店门口站了太久,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时悄悄瞄过来的目光一发又一发打在他麻木的皮肤上,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微弱的好奇,好像在嘲笑这个三十五岁的可怜男人,看起来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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