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乘车
九三年正月初十傍晚,我和堂兄几经曲折才上了火车。十多分钟后,火车开始启动,月台上的灯慢慢向后掠去。我轻轻闭上疲劳的眼睛……
“姑姑!座位在这里!”甜甜的女音。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子单薄,头发短而微黄的姑娘正在向一肥胖姑娘招手。她转过身瞧了瞧对面的我,微黑的圆脸和大大的眼晴流露着胆大、自然,却又似乎隐藏着胆怯和陌生,一看就是个年龄尚小的姑娘。胖姑娘走近位子,熟练地放好行李,往位子上一靠:“哎!坐火车真难!”挪了挪胖身子:“喂!桔子还提着手上干啥?快放到茶几上去。”
小姑娘听话地把一网袋桔子放在茶几靠窗处,右手抬起时,露出一小截瘦瘦的比她那细短手指白些的手臂。
“喂!老乡!你们到哪儿?”我打破许久的沉默问道。
胖姑娘警惕地看了我们一眼反问道:“你们呢?”
“我们到广州。”堂兄说。
“我们也差不多。”她说完随手从网袋里拿出两个桔子,塞一个给小姑娘。
“你们在那进厂吗?”许久我又问道。
“我姑姑进厂已经几年了,我嘛!听姑姑说,我是替别人带孩子。”小姑娘伶俐地说。那胖姑娘已经打起了盹儿。
“啊?做保姆?”堂兄惊呼。
“保啥子姆?”小姑娘不解。
“也就是替别人带孩子。”我说。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笑似成人的笑,但还是带些许天真。
“你这么小,应该在家读书的。”我说。
“都十五岁了,还小?听人说,像我这么大的在外面挣钱的好多哩!”
列车在静谧的夜空有节奏地响着,小姑娘的话使我陷入了沉思……
前天,自己在日记中写道:“家乡贫困的条件迫使孩子们过早的成熟。……”那天傍晚,在一小巷拐弯处,与我一同长大的那个“她”忽地回转身,眨巴着大眼睛对我说:“哥!你也带我去中山吧!?”
“带你去中山?不、不行!你太小,受不了外面那种苦的。”
“能给家里挣线,我不怕!再说村里几个和我一般大小的都去了广东,她们不怕,难道我会怕吗?”她不高兴地瘪着嘴。
“好了、好了!要不明年带你去好么?”
“真的?你可别骗我!”她眼睛里顿时溢满了希望。
“当然不会骗你,走,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得了。”片刻,她那兴奋的小巧玲珑的身影消失于小巷尽头另一拐弯处。我呆立良久,喃喃地……
“大哥!你想什么来着?”小姑娘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没想什么。”我慌忙说道。
“那你……”一声声“菊花茶”的叫卖声打断了小姑娘的话;瞬间,一高瘦青年已到眼前,冲着我用嘶哑的嗓音问道:“要菊花茶么?”我摇了摇头;他又转向小姑娘:“小妹妹!你呢?”胖姑娘眨巴着刚睡醒样的眼晴:“多少饯一盒?”
“便宜、便宜!买两盒吧!”那青年说完利索地从纸箱拿出两盒放到茶几上,可付款时却说要伍元钱一盒。
“那这么贵?”胖姑娘猛摇着头说。
“大姐!我这可是新产品啊!”
“不要、不要!那有伍元钱一盒的菊花茶?一般都是一块钱一盒的。”胖姑娘摆了摆她胖胖的手说道。
“真的不买吗?哼!已经拿出来了,你今天不买也得买,两盒拾元,快拿钱!”高瘦青年即刻变脸。
“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欺负怎样?别啰嗦,拿钱!”
“你……”
“喂!兄弟!买卖应该愿买愿卖吧?”不料,“铁搭”似的堂兄突然站起来说道。
“管你屁事?”那青年眼露凶光。
“她们是我一块的,要管!”堂兄不甘示弱。
“你吃多了,想讨打了吧?”那青年怒吼。我明明感觉到另外有几个卖零食的也凑了过来。
“还想打人呐!在外混了几年,从未见过你这顶小人,欺负个姑娘!”堂兄说着把我拽起:“老兄!你去后面车厢叫几个兄弟来,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免得弄脏了我的手。”
我惘然,知道堂兄在吓唬人,后面车厢怎么会有我们的兄弟呢?我暂未动,而是极力壮了壮胆对那青年说:“你真的想打架?”
那青年看看我,又看看堂兄,许久,才收起菊花茶掉头就走,走几步回头狠狠地说:“你们有种,等着瞧!”
“我等着看呢!”堂兄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道。我同时也感觉到刚才那些凑过来的卖零食的几人也悄然走了。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特大,好久才问道:“大哥!那人还会来找麻烦吗?”
“傻妹子!这可能只是一般的无赖,我看是不会来了。看新闻说全国的治安越来越加强了,以后如果再碰到这种人就找机会报警,让警察叔叔去收拾他!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那种令你防不胜防上当受骗的人,这种人更可怕,和你谈这谈那,其实嘛!可能是绕着大弯儿骗你的;所以,你以后在外面要放聪明些,少跟陌生人搭话,两位大哥,你们说,对么?”胖姑娘说完,瞟了我们一眼。
“我们……你……”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刺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唉!兄弟!做人何必为别人对你的评论而气恼呢?是好说不成坏,是坏也争不成好,反正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总之,做人问心无愧就行了。睡会吧!”
我想想也是,由别人怎么想得了,于是我闭上眼……
“快醒醒,到了,人都块下光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堂兄的粗嗓音。
我努力睁开眼,天已大亮,下意识地瞧了瞧对面:“那俩姑娘呢?”
“早下了,在新街就下了。哦!对了,那胖胖的姑娘还送给了我们半袋桔子呢!坚持且叫我们不要嫌弃。”堂兄说着,边拿行李,边顺手提起那放在茶几上的桔子。
我猛地清醒,月台上,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刚下的车厢,又看了看堂兄高大的背和他手中的半袋桔子,抖擞精神,跟着他大步地向地道口走去。
1993年冬稿于中山东凤镇
(注:本文属原创,文责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