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辛就坐在我对面,急促而紊乱的喘息带动着她的身体以一种迷之节奏上下晃动着,架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如两卷蜷曲的烟灰般不住地抖动,她这种颇像哈巴狗夏天伸出舌头散热的模仿桥段让我不禁笑出了声。
不得不承认,我身边的朋友们模仿能力都极强,总是能绘声绘色的原景重现,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就像现在,阿辛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模仿的旋涡中,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了。天地良心,一贯善良温和的阿辛只是想告诉我她朋友夸张的焦虑状态是如何似洪水猛兽般将她淹没、让她倍感窒息的。那姑娘不过二十五六,却十分恨嫁,谈起找对象这件事来就像阿辛模仿的那样不自知地浑身抖动起来。次数多了,这个抖动的频率竟在一向沉稳又理性的阿辛身上起了共振,让年龄可论婚嫁但还没有合适对象的她也跟着陷入了焦虑的泥沼。
我隐约觉得这种紧张焦虑的姿态在很多时地都曾见到过,若你可冷静的远观,觉得为一些不值当的事情如此这般慌了阵脚实在是有些可笑;若你不幸走近他们营造起的气场里,且没有足够的定性,这一焦灼的频率定会如贪婪的吸血蚊蝇般在你毫无防备之时吸干你的理性,带着你与他共振起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不知道新人的加入是不是会为他们分担一部分自我难以排遣的焦虑,只是诸如“情绪”一类极易在人群中扩散并生发影响,将人双眼遮蔽的东西确如瘟疫一般,在我看来,正是人变得卑微的原因之一。
正如“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从容的人都挺起了自己的脊梁,卑微的人却各有缘由。
物质本是为满足人的需求,便利人的生活,实现人的审美的,但当人们为了满足横流的物欲以及渴望通过金钱跻身另一阶级的时候,如瘟疫般的盲目性就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了。前段时间清华大学建筑系博士生徐腾在“一席”进行的一场关于民间建筑研究的演讲非常有趣。他说到自己给村里人盖房子的一段经历,红砖青瓦的朴实乡村风格遭嫌弃,唯有欧式小洋楼独受青睐,门口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室内一顶流光溢彩的大吊灯,就是村里的人们彰显成功的标配。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盛传国人在国外排队疯狂购置奢侈品的画面。这种“炫耀性的消费”(即劳动阶级为了像富裕阶层那样获取各种奢侈品,也开始购置各种象征社会身份的物品。)让人们忽视了自己真正的消费需求,而陷入一场无止境也毫无意义的攀比中。“当全球化令中产阶级也买得起各种奢侈品之时,现代的美国精英已不再热衷于纯粹积累物品。”这场本质上对于“地位平等”的苦苦追求,若以物质和金钱作为唯一途径,怕是要落得“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的下场。人为“物质”所奴役,拜在“金钱”脚下的时候,露出了谄媚而卑微的神色。
学习本身是可以构成一种生活方式的,她让人在思想中获得乐趣,为人拓展生存的疆界,赋予人想象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这本身是一件美妙且值得热爱的事情,“这门科学一日一变,越变越有趣,这种进步真叫人舍不得变老,更舍不得死……”王小波如是说。但我们身边的状况好像并不是如此。学习是一门“苦差事”,听闻“学习”总是和“应付”“痛苦”这样的词汇相联系在一起的,期待着不用学习的日子就像是逃脱了监牢般自由。除却过程的不快乐,其目的往往也是功利性的,大学的专业要选择“有用的”、“就业率高”的,除此之外,学习的意义索然。它更像是一场盲目的军备竞赛,父母花费高额的费用去争抢补课的名额,占用孩子本该休息娱乐的时间去拼搏分数,补习市场疯狂的膨胀吹嘘起学习“热情”的泡沫,脆弱得一触即破。当家长一掷千金为学习市场做了贡献而亲手毁掉孩子的学习兴趣时,当学生被无情地剥夺了学习的乐趣还依旧要投身“伪学习”的大潮中时,其姿态不可谓不卑微。
盲目的人群之所向往往会引起骚动和慌乱,涌起虚无的紧张和焦虑,使得个体如一颗被磨得圆滚滚的沙砾般被洪流裹挟着惶惶不可终日,而全然忘记自己的模样,失却自我主宰的力量甚至是意识。
我们始终记得那些被放大的“个体”是鲜活灵动、生机勃勃的。海明威用一架空荡荡的鱼骨撑起了老人的脊梁,让他不畏疾风暴雨和鲨鱼凶猛;王小波用一支只讲真话的笔撑起了他的脊梁,让他在经历了那些特殊的年月后依旧生猛如初……
阿辛和王小波之间还有个小故事。当年阿辛历经两次考研失败后,只能通过毫无目的的暴走和一头扎进图书馆看书来平衡自己即将溃堤的心绪时,有幸逢得了王小波。“我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阳光落在我身上,我手捧着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越读越投入。尽管这里边的内容和我考研失败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在那一刻我竟然感到被神奇的治愈了,也释怀了……”给我讲这段的时候,我看见阿辛眼里闪着好看的光芒。我知道,她就是那种即使沉默也会在人群里被一眼认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