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阁巷,植物似乎没有季节。还是冬天,寒潮的天气,稻田边的油菜花却绽出了嫩黄的花苞,在风中摇曳生姿。令人分不清今时是何时?
农村的河道,不像江海那么广阔,气势恢宏一望无际,犹如邻家姑娘,灵动地沿着民居农田拐进去弯过来,门前院后,河岸田坎,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河埠。冬日的河水,是一年中最沉静最清泠的时刻,散发着疏离的气息。船只的运载呀,行人的驻足呀,较之前少了,也的确少了打扰,这河呀,便修身养性起来。有太阳的日子,河道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柔的光,午后,水渐渐暖了,仿佛母亲的召唤,河埠边,渐渐有了洗刷的声音,有了家长里短的声音。
雨,是好久没下了。泥土,干得发白,秋日收割过的稻田,一畦畦枯黄的稻梗,倔强地保持着当初的姿势。这种黄,不再是之前明艳的黄,经过风霜的洗礼,黄得有些苍白,却仍一身傲骨。那些功成身退的稻草哪儿去了?在一堆堆烧过的灰烬里我总想起童年门前屋后的一个个犹如房子般的稻草垛,那是我们一日三餐烟火的坚实后盾。学校边上的农田已经夷为平地,进驻的工程队在不停奔忙,青色的泥浆也开始龟裂,时不时会冒出一些野花野草野菜啥的。
饭后,漫步在学校的操场上。那只有了梦想的大白鹅,在我的注视下扑腾着翅膀,潇洒地飞上了学校的围墙。见我举着手机对它拍照也不慌张,我生怕惊扰了它,只静静地向它行注目礼。它居高临下,君临天下般,仿佛这一面围墙,这方圆之地都归属于它。此刻,它在高处,我在低处,我们总觉得它们最终成为盘中餐是多么悲哀。然而我们,何尝不是穷尽一生为生计奔忙?白鹅立在围墙上,神定气闲,悠悠地享受阳光。此刻,或许它正笑我们整日里庸庸碌碌。
独自徜徉在校园后面的绿道上,沿河看风景。岸边偶尔一两棵有些年纪的树,在冬日的萧瑟下越发显得沧桑,加上河面上清寒的投影,这种岁月浸润的有故事的树,显出一种出尘的美。收割过的土地,休养生息,在一大片枯黄的稻梗中,裸露出青灰的土质,是我们年少时赤脚踩过地方。我一直没有真正离开过这片土地,究其实是舍不下这里纵横的河道、厚实的土地和农田作物的生机,以及高远的天空,清新的空气,自由的风……阡陌交通,可以从从容容地随意前行。选个无遮挡的地方随意一驻足,便可以看晚霞映衬下的夕阳是如何一点一点消失在天际。站在高处,都可以望见老家的建筑。归去来兮,“此心安处是吾乡”,每日里踏上这片土地,一种归属感油然而生。
在阁巷,民居大多数是八九十年代的落地房,以两层平房或者三层居多,前有庭后有院。冬日午后,暖暖的庭前,怡儿弄孙的奶奶们便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前,聊着哪个孩子争气哪个娃儿不省心,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愁眉紧锁。也有的做着些手工,聊着八卦,一直到太阳西斜,各回各家炒菜做饭迎候上班上学归来的一屋子亲人。这几年,因着绿色食品的新名词,家有老人的便在后院种起蔬菜瓜果来,看着那一畦畦的绿,卷心菜恣意地膨胀,甜菜舒展筋骨越发茁壮,榨菜小小的拳头不再不再遮遮掩掩……午后,我时常,从老家绕道沿河边那条绿道去学校,还可以看见鸡笼鸭舍的,鸡啄它的食鸭吃它的粮,这才是真正的放养。
乡人晒衣服通常大大咧咧地,晾衣服的移动竹架子基本家家户户有,不管阴晴,只要不下雨,都要把衣服无遮无挡地晾在庭前,接受阳光或者风的助力。趁着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把衣服收进来,衣服里都有阳光的味道。晴暖的时候,一条条临时牵起来的绳子,一床床花花绿绿的被子,便像一面面面旗帜晾晒出去。有风的时候,用绳子串起来的腊肉,便一条条挂出去,及至晾晒风干,放在锅里蒸或者配着年糕炒,都是地道的家乡的味道。还有一藩篱一竹席的菜头干、菜头干、萝卜干、番薯干……就这样沿途可见,无遮无挡。阁巷的索面汤,是正宗的,是离乡的人久久怀念的。
阁巷人吃糖蔗,前所未有的霸气。阁巷的糖蔗,是自己地里种的,不像陶山甘蔗那般丰满和松软,是骨感坚硬的硬骨头,需要牙齿的嚼劲。咱父老乡亲就一手握着一根甘蔗,一嚼,一撕,长长的甘蔗皮就一条条下来了,然后一节节从糖蔗顶吃到糖蔗跟,一根落肚,原生态的葡萄糖。地面上,是一地的糖蔗皮,有炊烟的日子,这风吹日晒的糖蔗皮,便是我们煮饭烧菜的柴火。但凡阁巷人,都有糖槌情结,拿一根糖蔗,就着滚烫的刚出炉的粘稠的糖汁一转,再转,凝固之后就是糖槌。自然凝固之后的糖汁脆脆的,一咬咯嘣咯嘣地响,入口甜甜的,这滋味,比颗粒状的红糖更妙!
闲暇的时候,拎一张椅子在外面晒晒暖,随着太阳的挪移,转眼,这日头也便过去了。暮色,开始笼罩阁巷的大地,渐渐地,一种苍茫使得这传说中曾是沧海的沿海小镇有了一种历史的苍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