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不久,孩子染上流感,反复发烧,寝食不安,总是半夜突然哭闹起来,我只能抱起他,在昏暗的客厅里,走来走去,让他的头靠在我肩膀,轻拍他的后背,他才安静下来。
而后,我倚靠着沙发,坐下来,将他揽入胸怀,用臂膀织成一个小床,让他的心,贴近我的心,以温暖的目光,注视那张可爱的脸,祈祷他快点好起来。
他的呼吸渐渐深沉下来,奶香味飘散在周围。我想起雨果的那句话,“母亲的怀抱由柔软组成,孩子们在那里安睡。
记忆回到两年前的深夜,经历艰难生产后,我的意识模糊起来,周围一切都渐渐远去,只听到阵阵啼哭声。
医生将孩子送到我身旁,他大口吮吸着乳汁,那是我们朝夕相处十个月之后,第一次身体间的亲密接触。
当摸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为之一颤,那种刻骨铭心的柔软,足以抵消掉生产时所有的痛楚。
原来,我们都曾是婴儿,最初降临到世间,以最柔软的姿态出现。身体是柔软的,可以随意伸展弯曲,摆放成各种样子。
心是柔软的,赤裸裸而来,不带成见,少私寡欲,就像不息水流般,随方就圆,以一片赤诚去拥抱世界。
《老子》曾言,“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在纷繁复杂的红尘中,又有多少人,能始终葆有柔软之心,如婴孩般怡然自得。
生活于世俗化的社会里,欲望野蛮疯长,想在更短的时间内,获取更多,一心外求,而忘记内索。目光定格在远方,却忽略了身边的美好。
在经年累月的时光侵袭下,如孩童般干净、活泼、明朗、柔软的本心,一点点变得迟钝、灰暗、坚硬
正因为稀缺,那些有柔软内心的人,才显得那么可爱。我也时时提醒自己,要尽力做个柔软的人。
最近,临睡前,我都会读几页《一蔸雨水一蔸禾》,感受到一位七十多岁老奶奶对待万物的柔软之心。
无论岁月如何流传,无论年龄如何增长,无论环境如何改变,她的洞察感、敏感度、好奇心和生命力却宛如初始。
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她在屋顶建造一座花园。每日早晨,迎着阳光,她和花园里所有生物一同苏醒,“迈入丰富,迈入欢喜,迈入清新。”
她都认真记录花、草、树、虫、泥土与时光,“种棵白菜当花看,浇花回来一身香”,感受大自然的细腻与磅礴,将朴素的日子过成一幅画,一首诗。
“当我们真正处于内在的简朴时,我们整个外貌都变得更直率,更自然。这种真正的简朴,使我们感觉到某种开朗,温柔,天真,快乐,宁静。”
在删繁就简,贴近大地的日常中,蔡奶奶以柔软心去体察世界,活得知足美好。“一蔸禾,它需要的只是一蔸雨水。所需不多,但必不可少。”
在很多人往前冲的时代,她告诉我们要记住来时的路,学会重返,“做自然一点的艺术,返回童年,返回大自然。”
“人的可怜在于感知能力越来越差,不知道处世精明之时,枳风已将精明之外的诗意和浪漫连同它们的色彩气味一并吹散了。”
哪怕都市再喧嚣热闹,钢筋水泥再坚硬冰冷,生活有再多不幸和阻碍,我们也可以尝试为心灵“松土”,慢慢积聚力量,美好的种子才有希望破壳而出,蓬勃生长。
民国时期,张伯驹与潘素这对夫妻相爱长达四十余载,堪称世纪之恋。
在遇到潘素之前,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之一,风流倜傥;在遇到张伯驹之前,潘素在上海十里洋场卖艺为生,一代佳人。
之后,她不是她,他也不是他,彼此将心底最柔软的情感,传递至灵魂深处,成为独一无二的“他们。”
年轻时,经济宽裕,两人抚琴作画,谈诗吟赋,赏玩古玩珍宝,游遍千山万水
晚年时,两人相依为命,清苦度日,正所谓“素心花对素心人”,倾心相伴,温暖相待。
一次,张伯驹看上一幅画,找潘素要钱。他们的钱财只够维持日常生活,潘素正在迟疑间,张伯驹已躺地下,像个孩子撒泼打滚,潘素只得答应,拿出首饰换画。张伯驹满意地站起来,开心地笑了。
黄永玉曾写过一篇文章,回忆张伯驹先生。
在西郊莫斯科餐厅,他见伯驹先生孤寂索寞,坐于小偏桌旁。“餐至,红菜汤一盆,面包四片,果酱一碟,黄油两小块。先生缓慢从容品味。
红菜汤喝毕,小心自口袋中取出小手巾一方,将抹上果酱及黄油之四片面包细心裹就,提小包自人丛中缓缓隐去。”
细致包裹起来的面包,是专为妻子潘素带回去的。“情深若是,发人哀思。”
小爱在眉宇,大爱在心底,一生一世,所有感情,满心欢喜,化作无尽的柔软,只为那一人。
唐太宗时期,一位前途无量的俊朗高僧辩机,与骄傲美丽的高阳公主,邂逅于春日的午后,命运发生转机。
她忘却皇家尊贵身份,他僭越佛门清规戒律,飞蛾扑火般坠入爱河。两人相恋的初始,或许埋下悲剧的伏笔,已所写好有的结局。
后来,辩机被处以腰斩。他承受命运所有的安排,决绝奔赴刑场。
行刑前,他突然发现铡刀处,有一只蚂蚁,便喊“等等”,小心翼翼将蚂蚁包裹在手心,平静地将双目紧闭,毫无惧色等待刀落。
之后,他撒手而去,蚂蚁却从他掌心爬出,逃过一劫。在离开前的一刻,他还念及微小苍生的性命,尽显慈悲之心。
我已不想去评判那段凄美的爱情,仅是辩机留在世间的那最后一抹柔软,足以让人心疼至泪流满面,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佛法禅学所说的“无心”,也是最彻底的柔软心,意味着放下,接纳,无怨,温暖,通畅,始终保持清净平和的状态。
已故著名散文家林清玄曾说, “柔软的心有力量。从烦恼到菩提的开关是柔软心,以柔软心除挂碍。”
“唯其柔软,我们才能敏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包容;唯其柔软,我们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超拔自我,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
在尘世里修行,要从物质的束缚中抽离出来,让精神变得丰盈,少一些戾气和冷漠,多一些平静和热忱。
不管缘起缘落,相逢别离,顺遂磨难,悲凄与欢愉,都不去坚硬对抗,而是携带一颗柔软心,拥抱万物,体察世界,善待他人,关怀自我,这也许是更高的智慧与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