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写这篇《留情》的时候,只有25岁。
如此年轻的女子,却将婚姻生活中的复杂矛盾、暗自较量、各怀心思刻画得淋漓尽致,不得不让人折服于她对于生活、人性的洞悉与观察。
《留情》讲的是民国32年,发生在上海一个典型的老夫少妻的家庭中的故事。
权衡利弊后的再婚,各怀鬼胎的利己结合是这个婚姻的底色
59岁的米晶尧是有地位的股票公司商人,36岁的敦凤守寡10年后嫁给了米晶尧,因为正室病重但还没去世,敦凤名义上也只是个姨太太。
米晶尧与第一任太太是在国外认识的,外国的中国女学生很少,他们相识后很快便结婚了。
然而婚后的生活并不理想,太太脾气暴躁、神经质,不但与米先生经常吵吵闹闹,与自己的儿女们也都吵翻了。
此后,米先生因为受够了这种不消停的生活,特别渴望一个与太太性情不同的女子,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
因此,再婚时,米先生并没有草率,而是预先打听好了对方的样貌出身、性格特点,各方面调查过后才放心与对方结了婚。
因为他想着晚年可以享一点清福艳福,以抵补以往的不顺心的婚姻。
而敦凤呢,出身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商家,16岁嫁人,23岁时丈夫因梅毒而病逝。
守了10年寡,过了10年紧巴的日子后,敦凤找到了米先生——一个下半生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依靠。
敦凤的长相如何呢?
“希腊型的正直端丽的鼻子,脸红红的,不打扮也像是描眉画眼了似的。
温柔、上等的,早两年也是个美人。”
敦凤的条件恰恰是米先生所中意的,米先生所能给予敦凤的依靠也是实实在在的。
权衡利弊、互相计算之后,两人也算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凉薄无基础的感情现状,彼此还对自己的过去留着情
对于这段婚姻,两人实际上都为了满足彼此的欲望,获得各自实际的利益。
在实际的相处中,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千疮百孔的。
年过半百的米先生在身体上难以满足身体健康、正值壮年的敦凤的情欲。
在精神上,米先生的外貌长相也让敦凤有些嫌弃,就连和他一起坐三轮车,她都觉得掉价。
因此,敦凤经常会想起她的死去的丈夫:
“他死的时候才25岁,窄窄的一张脸,眉清目秀的,笑起来一双眼睛不知有多坏!”
因此,她在内心经常拿米先生和自己的丈夫比较:
纵使她第一个丈夫有千般不是,至少在人前不使她羞,承认那是她丈夫。
而米先生呢,在得到一个温柔可人的妻子之后,生活中没有了随意的争吵,只有客气的“谢谢你”“对不起”,也只是“谢谢你”“对不起”而已。
想起过去的日子,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快乐回忆,然而还是那些年轻痛苦,仓皇的岁月,真正触动到了他的心。
如今,他的结发妻生病马上就要死去,米先生感到了痛彻心扉的伤心,毕竟,他们有着青春岁月的共同经历。
她那并不理想的妻子,是他前半生真实活过的证据,在他的生命中有着不可磨灭的痕迹。
“想起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分也跟着死了。他和她共同生活里的悲伤气恼,都不算了,不算了。”
对于过去,对于妻子的即将离世,米先生有了无限的伤感与追忆。
即使是千疮百孔的婚姻,也有着相互体谅的微微温情
两人的感情算不上是相濡以沫的爱情,但是彼此之间也并不是完全冷漠,还有着一丝丝相互体谅的温情。
得知自己的前任太太病重,米先生想去探望,看出来敦凤不高兴,为了照顾敦凤的情绪,他特意先陪敦凤去一趟她的亲戚家。
过街时,敦凤虽然生着气,但是看到米先生气喘吁吁跟在后面,不愿使他露出老态,故意等有汽车经过时才过街。
对于敦凤多次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死去的丈夫,米先生虽觉得难堪,也只是掩盖情绪,包容忍让。
即使敦凤不加顾忌当面谈论他的命期,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计较。
而敦凤在照顾米先生的饮食起居方面也不无用心,天冷时也会适时地为他披上一件围巾。
敦凤这样做固然是为了自己,为了在米先生死后得到一份遗产,为了过上吃穿不愁过上好日子。
但是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两人之间除了利益交换,在长期的朝夕相处之中,还是有着一丝微温的温情的。
爱情虽然美好,但不长久,婚姻固然算计,但胜在稳定。
这人世间,哪一桩婚姻都不是简单的、纯粹的。
有的婚姻带着对旧人的爱而不得退而求其次,有的婚姻有着门当户对的权衡利弊,有的婚姻夹杂着欲望、虚荣、相互利用的细细思虑。
然而,纵使不是因为纯粹的爱而结合,在日日磨合、年深月久之后,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女也有了一种相互依偎、相抱取暖的温情。
有此温情,在这孤独、荒凉的的凡世间,便也足矣。
毕竟我们都是凡人,像钱钟书与杨绛,宋清如与朱生豪似的把夫妻处成妻子、情人、朋友的感情,也只能心向往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