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枇杷树开花了,你们在哪呢?回老家了吗?小女孩上学了吗?
1、
如果不是半夜的那场争吵,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关注过一楼的邻居,准确的说是我家的租户。 “你还是老师呢,都不体谅我们穷人的苦,我们是靠劳力吃饭的,有钱谁愿意一大早起来折腾。”大吼出来的的声音,刺耳地钻入耳朵,我从梦中惊醒,看了下床头的闹钟凌晨4点45分,瞄了一眼熟睡中的儿子,嘟囔着大清早的谁这么大火气,还让不让人睡了呀。细耳一听,是那个粗鲁的男声,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单边骂娘,不堪入耳。
了无睡意的我干脆起来,躲在窗帘后偷偷观察。听了半天才明白大概缘由,因为邻居觉得他凌晨起来生炉子搬东西的声音太吵,影响到对方休息了,对着窗口提醒了一句:“麻烦能不能轻一点,过会大家还要上班呢。”不知是触到了哪根神经,被不依不饶地大骂了一通,最后他干脆自说自话:“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下来啊,看我不弄死你。”
正在犹豫该不该制止这场闹剧,听了这话后胆小懦弱的我马上缩了回来,摸索着爬回床上,脑子里飞快的冒出网上的一则则新闻,想到那对即将结婚的青年男女,在医院里因为言语不和被人捅死;想到行驶在路上的大客车,因司机和乘客争执引起翻车坠落,导致全车人丧命的惨案,不惊毛骨悚然心里发毛,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睡,直愣愣的挨到天亮,心想平时那么木讷憨厚的男人怎么这么横,万一哪天心情不好犯浑了咋办。
次日再瞥见那辆卖山东杂粮煎饼的三轮车立在门口,怎么看都觉得那么的碍眼。
至此每天回家瞥到门口这辆三轮车,心里就直犯嘀咕,琢磨着、盘算着得找个什么借口把这户人家给退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倒也相安无事,没再出什么纰漏,也就慢慢的作罢。心想着哪户人家没有一点不顺心的事,可能那天碰巧赶上了,也许他就是自我宣泄吧。
2、
夏天,家门口的枇杷树会结满果子,摘枇杷分枇杷也是儿子最大的乐趣。每次他都搬条小凳子坐在门口,等着爷爷爬上梯子摘,然后兴冲冲的拿着篮子接,装满一篮就拎回家,每次也会抓两把分给一楼租户家的女儿,小孩子自然熟,时间长了就会一起玩闹。
有一天,儿子在门口的邮箱里寻找征订的《小学生天地》,怎么也找不到,突然发现小女孩的手中正拿着《小学生天地》,一把夺过来:“这是我订的书,你怎么能拿走呢?”小女孩怯怯地说:“我看放着好几天了,昨天下雨怕书淋湿了先收着,今天没看到你就拿出来先看看。”我正好下班,儿子气呼呼的跟我说:“妈妈,她这样算不算偷啊!她这么大不用读书吗?她们家自己不订报纸杂志吗?”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小女孩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估摸着她的年纪也是到了学龄期了。我一边责怪儿子的小题大做:“书是可以分享的,她先读完你再读也是没什么的。”一边问小女孩:“几岁了,不上学吗?”“8岁了,我爸妈说等赚了钱回老家买房子,买了房子再读书。”
晚上,我就梦到小女孩那双无助的眼睛,似乎对着她的母亲喊:“我想读书,我要读书!”瞬间惊醒,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母亲领着7岁的我去县城上小学,村里的人都说母亲傻,一个丫头片子还要送去县城读书,后来送我到杭州读书,又被嘀咕着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干嘛呢?当晚就再也没睡着。
次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走到那个杂粮煎饼摊前买饼。趁着他们摊饼的间隙,和女的闲聊了几句。
“你家女儿几岁了,是该上学了吧。”
“8岁了,我们老家读书早一年晚一年没事的,再说一个丫头片子迟早是要嫁人的。”
“这怎么行,不能耽误孩子上学的,你总不希望她长大后像你们一样每天卖杂粮煎饼吧。”
“这不是没法子嘛,在你们这没有城里户口上不了好学校,所以我想多赚点钱早点回老家。”那男人瞬间涨红了脸。
之后我曾托报社的朋友打听外地民工上学的事,回复说没有县城的房子和户口,要想上城里的实验小学、二小、三小、四小那是无望。但是只要持有一般户口本,接种证,可以自己对接除了这几所小学以外的小学。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时,他们一个劲地说谢谢。
有一次儿子又问我:“妈妈,楼下那个阿姨家就那么点大,饭在里面烧,睡觉也在里面睡,他们没有书桌吗?他们洗澡怎么办?”我一边催着儿子快写作业,一边安慰道:“他们家现在条件艰苦,希望他们能早点赚到钱回老家买房子,小女孩也会有学上了。”
儿子听而不语,之后就把自己看完的每一期《我们爱科学》、《小学生天地》杂志送给小女孩,还时常把自己爱吃的波力海苔、绿盛牛肉粒、曲奇饼干塞给她。
有一天,我偶然路过饰品店,看到一个红苹果的笑脸发绳,突然就想到了这个小女孩,顺手买下,当她接过这根发绳时,脸上笑开了花,恰如发绳上的苹果笑脸,连连说着:“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3、
2018年,三门开始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大街小巷的小摊小贩见到城管如惊弓之鸟,不符合规范的每每如扫荡般被瞬间清理。监管人员还挨家挨户查户口,查外地人的暂住证,租房子的消防设施是否合格,查小摊小贩们的健康证。
我开始担忧起他们的生存方式,时常梦呓般地念叨着他们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存够钱回老家买房子,小女孩什么时候才能读上书啊。也撺掇着在卫生监管部门上班的儿子他爸帮他们夫妻俩办理健康证,细细检查一楼3间房子的所有消防设施,张罗着慢慢补全,希望不要被监管人员诟病,希望他们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后来的每个早上,只要一看到我儿子出门,他们就会塞给他一个杂粮饼。
还没等我们整顿完,突然就被人举报了,说是租户邻居在房内生炉子不安全不规范,说他们大清早响动太大扰民,等我下班赶回家时,他们已经搬走了。望着空空如也的小院子,心中生起一片悲凉。
我走进他们的房间,细细看着被清扫的一尘不染的房间,在洗手槽附近捡起一封信。
我慢慢摊开信件:“阿姨,谢谢你给我买的红苹果笑脸发绳,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全新的礼物。还有门口小鱼池边上给你留了一盆兰花,是我和爸爸去山上挖的。我爸说这样的地段,这样的房子每个月200元,5年没涨过房租,说你们人好,没什么好送的,我知道阿姨喜欢兰花。阿姨,这封信是我叫一个来买饼的姐姐帮忙写的,等我上学了,我就自己给你写信。”
我走到门口的小鱼池边,把兰花慢慢抱上楼,还未踏进家门眼睛不知何时已湿润。
我家邻街而处,边上就是热闹的上洋路、三门大酒店,离实验小学步行不到十分钟,菜场不到5分钟的家,因为是老城区的中心,寻来租房的络绎不绝,不过不管他们出多少价格我都说房子不租,因为我还在等着他们,等着那个小女孩。
本文刊于2019.3.28的台州晚报.新三门人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