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些shameful,第一次进警局,是因为被骗。
被骗的过程不想说了,但凡比我少一点好奇心,多一点警戒心的人,都不会像我一样。虽然四年前经历过类似的事,可是现在觉得那时候纯粹是因为傻。可是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依然像四年前发生时一样,不认为自己傻。
三百块在四年后多了个零。我真心为自己暗暗叫好。
四年前我以为爸爸会劈头盖脸一顿骂,可是他只说了一句“吃一堑长一智”,就把事翻篇了。我暗自舒坦。今天我怀着侥幸接了他的电话,期望他和四年前一样语气平淡。没想到他的语气带着很多失望,“我还以为你警戒心挺高的怎么这样”,然后让我去报警。
我自己诶,爸你自己也都没报过警吧?
我妈更奇怪,她好像更在意我平时吐槽他俩“没警戒心”,结果现在自己被骗像现世报,还在电话里笑话我。
???这不是你一个月工资吗,你咋笑得出来。
(110)
返回宿舍,在我的暗暗祈祷下,宿舍真的没有人。我关好门,还没等打开灯,就拨出了110。
很快被接通,是个男人的声音,不问什么事,只问我现在在哪。
然后为我转接了区里的片警电话。
是个有些懒散的男音,说话含糊不清,我把声音调高,试图录下来做备忘。他询问了一些信息,我的被骗过程,我说一遍,他碎碎念一遍,似乎在做记录。然后要我带着身份证去最近的派出所一趟。
“派出所几点上班啊?”
“24小时的。”
你看,我就知道我爸没报过警,他还说什么派出所会下班。
(警察局)
约好的口语角没法去上了,今天好好学习的也计划泡汤了吗?是的。
出校门二百米就需要开地图的我,今天依然方向感不佳。地图显示派出所在路的尽头,可我怎么也看不到应该有发光管的牌子。
不喜欢这条路,有湿漉漉的感觉,闻起来好像还有屠宰场的腥味。沿途经过一家门诊,不错啊,派出所有人受伤的话可以直接过来。我心想。
路的尽头拐弯,才看到派出所的模样,深蓝色底,白色的发光管,没错,是警察蜀黍的感觉。
我站在门口踌躇,有三个口,应该进哪一个?
看了一眼门卫的大叔,没有要拦我的意思,自己反而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于是向最中间的大门走去。
来这的人,都是有点问题的吧?我的想法奇奇怪怪一大堆。
门口坐着和我年纪相仿的三个男孩,有点壮实,再往大厅里走,看到站在一旁的似乎是一家人,两男两女,其中有一对年轻人,男人侧瘫在椅子上,眼睑从我的小腿处开始扫。受不了他的目光,我往一侧拐弯处的房间走去,发现都关着门。
我假装找人的样子一定很傻,因为警察蜀黍就在一进门的侧厅里。于是我折回门口,顺便打量了那对年轻人中的女人,她穿着俗不可耐的社会花肥裤。
她也在打量我,也是从小腿看起,也可能是从我的鞋子。我收回打量她的眼神,望向两个长辈,他们看起来愁眉苦脸。
无法再盯着他们尴尬,我走进侧厅,空气有点暖,三位警察似乎都很忙,同样面对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妇女,坐在大厅桌子的中间。
“您好,我想…来报案。”我有些支吾,到底该用什么词汇。
“什么事?”
“我被骗了…”
“怎么被骗的?”
“就是那个,淘宝刷单。”
“多少钱?”
“三千。”
尽管我是压低了声音,用很惭愧的语气,可是觉得嗓子发出的东西有种让人讨厌的尖细,门外那群人一定都听到了。
“先坐一会吧。” 于是我挤进侧门,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算了,我管他们怎么想呢。
闻着闻着空气,眼圈有点红了,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好像有些和我无关的温暖感觉。警察们回归了他们的忙碌状态:一位在告诉送饭的家属说“他不能吃这个”,似乎有受伤的人在屋内;一位在电脑前忙碌;还有一位在和那个妇女交流,“自己的名字你总会写吧?”,那个女人,好像不会写字。
在此之前,她用好奇的眼光和我对视,我看到她因为日晒泛红的脸,皱纹很深,让我难以移开双眼。
这时,侧厅外刚才几个年纪和我相仿的男生走进来,说打篮球时手机被偷了。
“八千,Iphone 叉。”
我又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太好了,比我多。
“一个诈骗,一个盗窃。”三位警察这么交流着,恍惚间我不敢相信那个受诈骗的是我,被盗窃的是那个爱疯叉。
虽然来的路上我心里还在想,我这算是“受害者”么。是受害者吧。
(笔录室)
我以为等不着他们问我我就会连掉眼泪珠子,没想到眼圈只是红了一红,注意力就马上被派出所里所发生的一切吸引。
这个世界真的有些有趣,可我却不想涉世了。
三位中最年轻的一位警察蜀黍,拿起小摄像头问“这个没电了吧”,换了一个后他带着小摄像头和我来到了笔录室。十分钟之前我就对着他思索过,有那么一点点帅,而且好像还没有结婚。
途中经过调解室,我瞥了一眼,果然是那一家人。
最里侧的笔录室,进去的时候我没有带上门,觉得带上会有些奇怪。
他问我很多详细的信息,打字的时间好像比他讲话的时间长,我想摄像头一定觉得很无聊,因为它录下了很多打字的声音。
“浏园?”
“您怎么知道?”
“今上午也有个这里的被骗。”
“…”我又不争气地好受了一点。
“你都背过银行卡号了?”他表示惊讶。是,不过我的卡号结尾是“520”,这让我刚才念出来时有些犹豫。
“…”
我是分次转账,所以总金额让他口算不出来,他拿出手机拿。出于礼貌我没有抬头看他的手机界面。不过看得出来,是熟悉的果6。好喜欢啊。
调出计算器。
“…”
“你俩还能联系吗?把你拉黑了?”
“没,还能说话,因为我没跟她说我觉得被骗了。”
他还是很惊讶。
我说他们还给我发别的客户的截图,可真了。他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
“这个公司就是骗你的!”然后他就笑了,因为我刚刚说诈骗团伙可能另有其人。
“那这个公司怎么还不倒闭?我加了一个群,里面都是被这个公司骗的。”我傻兮兮地强调问题。
“... ”
打字打久了,开始思考的时候,他会把指关节压的咯咯作响,我努力忍住了也想压压自己手指头的心。
他时而用青岛话,时而因为我的回答又重新纠正为普通话。我想,不用这么别扭的,反正都能听懂。
录入转账信息时,他试图点开我手机熄屏后的屏幕,突然看到了锁屏上的陈冠希,笑着念叨了一声“陈冠希”,这次他眼睛一挤,是有点坏坏的笑。
于是我断定,他比我大不了多少。
嘱咐我很多遍,不要再给这个账号汇款了,我心想,我又不傻,然后立马骂了自己“不,你最傻”。
临近结束,他收起录像的小摄像头,让我核对电脑上录入的内容。等他出门后再进来,我闻到了一股烟味。
(结束)
回到侧厅,他把打印好有些温热油墨味的笔录文件给我,要我再核对一遍。文件前面的内容就像每次点网上填表最后的“我同意”协议一样,只不过这次我像个大人一样,认真扫了一遍。
第一次来派出所做笔录,我很有仪式感。
不小心看到旁边的文件,末尾签名处歪歪扭扭的字体吸引的我的注意,是画出来的,一定是刚刚那位妇女。
似曾相识的感觉,上次遇到一个文盲的妇女,是在我家那里,也是个办公场合,可是记不清具体是哪儿了。
按完红手印,他递给我一片卫生纸,工作非常贴心。
我问:“我这,有戏么?”
“嗯…一般来说…很 困 难。”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微微向后靠在墙上,是有点累了吧,刚刚听到另一个警察叫他,一会还要出门。
电脑前坐着的警察大叔接过话茬,又讲了一遍老生常谈的注意事项。
“你们大学群,有老师的群不都是实名制吗?” “不要随便加一些兼职群,在那里面找工作…”
虽然他说的和我经历的风马牛不相及,我还是认真的点头又点头,然后努力捕捉他言语中的结束语。
朝他们鞠了一躬,说了“谢谢您”,没有说再见。转过头我开心的笑了,希望摄像头没有捕捉到,不然会以为我是神经。
摸不透自己。
依然希望会有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