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蓬旅社用罢早餐,别过主人,我带上头盔、驱车上路。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喜欢这个“新”。之前在华欣遇到的教授曾经提问,我为什么能够跑那么久,不感觉累么,无聊么?我想,答案可能就在每一个新的一天里。当我审视自身的规律时,我惊讶的发现,我对重复有着极低的容忍度,如果我每天接触到的人、看到的风景、处理的问题都是一样的,这样的经历超过三天,我就会莫名的厌烦,疲倦,头脑昏昏欲睡。我时常感觉,大脑实在太需要新鲜的刺激和挑战了,它总是如同饕餮一般,向我提出要求,要求新鲜的人和事,以此来喂食它,唤醒它。当我旅行的时候,最让我陶醉的,是每天都能在新的地方醒来,见到新的人,发现新的风景,遇到新的事情,头脑也因此一次又一次被激活,拥有更大的理解和包纳空间。如果有一条通往宇宙的路,我的大脑也愿意到那里去看一看。对无限的新事物的渴望、理解、和包纳,是我的生命冲动中的最重要的一个主题。
今天我的计划是从春蓬出发,到九十公里外的一个林间小屋住宿。一上午的时间都骑行在南部的丘陵地带,风景也随着地势的起起伏伏呈现出不一样的样貌。一会儿是大片的林地,一会儿又突然看到一片集镇。今天是多云天气,天象变化阴晴晦朔,时而光耀万里,时而光影斑驳,很有一种行走在时空变化里的感觉。
在路上跑着,是根本不用看地图的。因为我方向很明确,一路向南。只需要看看头顶的太阳,就可以准确判断走的路究竟方向对不对。一路跑下来,太阳起初在我的左侧,后来跑到了我的前方,然后又开始出现在我的右前方。
当太阳日渐向我的右侧转移时,我知道,自己该找一家店吃点儿什么了。不多久,路的左边出现一个餐厅。我驱车直到餐厅门前,门前一片碎石铺地。餐厅宽敞明亮,进深处橱窗里一字排开十多个菜样供人挑选。我看到了烤鱼,也看到了鸡块,但好奇心驱使下我莫名其妙的放过了这些常规选项,而把手指向一锅绿色的汤汁里的灰色小肉块(后来才知道,那很可能是蚌肉),以及一锅白色细肉(应该是猪里脊肉),又点了橱窗上一盘焦黄的类似面包圈的肉饼。
当我坐下后,服务人员把东西都端了上来,又送来一盘蔬菜拼盘,我发现里面有黄瓜片、紫色的圣女果大小的茄子,以及几枝薄荷叶。这的确很泰国,但除了黄瓜,其他菜蔬,尤其是薄荷叶,我一想到我要生吃掉它们,就会有和山羊、黄牛竞争食物的画面感在头脑内闪现,只得作罢。
泰国号称小中华(是的,我起号称的),无论是男女性情,还是做菜水平上,都和中国高度相似。泰国的饭食的确是要比老挝强上太多的,在这里任何一家路边餐厅就餐,你都可能会突然发现一个料理高手深藏山野;在这里,你完全不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担心自己又要有一次黑暗料理的奇特体验。这次的饭食依然延续了我的这种认知,别看看起来品相不佳,吃起来却咸淡适中,口感极佳。肉永远是新鲜且熟烂的,蔬菜永远是有汁水的,米饭永远是颗粒饱满的。
当然,这顿饭也创下了我的路边餐以来的花费最高记录。一般的路边餐,价格都极其低廉,通常在三十泰铢到六十泰铢之间。唯有这次,花去一百四十泰铢。
吃的倒是志得意满,但要继续前行时,发现出状况了:莫名其妙的我的前轮吃瘪了。我卸下一切行李将它翻过来两脚朝天,发现又是一根细钢丝由外而内准确命中内胎。
看来我的换胎技术又要获得新的提升。我从包里取出前日出班武里府时买的内胎,三下五出二,就给它换了上去。
不知道该算不幸还是幸运。曾经有五天的空隙我没有备内胎,结果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前天我刚刚买好内胎,今天车子就想换新了。这样的奇怪规律,让我一度陷入纠结,我要不要继续及时备上一根内胎呢?这车子是通灵了么?莫不是只要感知到有新的内胎了,就想着赶快上新?
我一边纠结,一边给车子打气。车子眼看要歪倒,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扶住了它,一个中年阿姨面带微笑出现在我的身后。我一边继续打气、装包,一边和阿姨聊起来。原来她就是餐厅的女主人,餐厅主要是丈夫经营,她的主要职业是小学教师,学校就在大山深处。她显然很好奇我的来路,问到我叫什么,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哲学三问一个不拉全问到了,如果不是她事先告知身份,我都怀疑是不是上帝派下来考察我的哲学思考有没有进益的。
看到我掉出来的空空的矿泉水瓶,她捡了起来,我告诉她有木有垃圾桶、请扔了吧。但女主人蹩脚的听力让我再次确认她肯定不是教英语的。
英语不够,手势来凑。于是她指了指瓶子,又做出喝水的样子。我以为她有免费水提供,于是我点点头。不一会儿,阿姨回来了,拿着一瓶新的矿泉水递给我。我很惊讶,但也没说什么,接过来后,我掏出二十泰铢递给她。但她笑着连续摆手表示不要钱。
一个友好的误会,却换来了友好的真诚。我又一次被在泰国生活着的人们的友好打动了。在这样的国度,我一次又一次希望我可以带去素质、友谊、美好、快乐,而不是破坏和伤害。
由于补充了精神和肉体双重能量,下午的路跑起来极为顺畅。四五十公里的山路,仅仅耗时两个多小时。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突然就发现,路边不断出现地摊,摊位上不再是之前的可乐甘蔗汁,而开始出现带着尖刺、黄色的大块头。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不是菠萝蜜,而是地道的泰国榴莲。
我对榴莲的认识相当浅薄。只记得第一次接触榴莲至今,已经十年了。那是在2012年的夏天,我在广州的一户居民家里做客,在吃过典型的广东菜之后,主人热情的剖开一个榴莲作为饭后甜点。我至今依然记得,那种绵软香甜、略带酒味的口感,以及那种独特的浓郁气息弥漫整个屋子,久久不散。后来我才得知,榴莲号称水果皇后,营养丰富,受到很多人热捧。但同时也有很多人吃不惯它,以为那种气味是臭味。但我却总以为是一种极为奇特的浓郁香气,并因此喜欢上榴莲。但后来就离开了广州,一别十年,再不曾回去过,也再没有吃过榴莲。
现在想来,其他地方的超市,也也不是没有卖榴莲,但多数既价格异常昂贵,往往一斤五六十,又品相不佳、数量稀少,难以勾起人的购买欲。
这次我竟然在泰国又一次邂逅了榴莲,可谓是一种奇特的缘分。我记得榴莲都是四五月份才上市 现在才二月份,泰国已经有榴莲了,令人称奇。其实是我认识有限罢了。据说泰国榴莲分甲仑、青尼、金枕和干尧四中品种,上市时间有早有晚,现在出现的,很有可能是上市最早的甲仑。而品质最佳者,据说是金枕。
当我的车轮碾过一条水泥路时,左侧一个大棚里摆放着装满榴莲的箩筐,上面插着80、100的字样。须知,泰国的计价都是按公斤论的。我迅速的在头脑里做了计算,如果是八十泰铢一公斤,也就是八块钱一斤。这实在超出我的认知范畴。车轮停在了一个箩筐前。我正拿起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榴莲装模作样的品鉴着,大棚里走出一个黑黑矮矮的中年男子来,看到我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浅浅露出白色的牙齿。那一刻,我的头脑里突然闪出水浒传武大郎的形象来。
我看了看榴莲,也分不出个好坏来,索性装一把梁山好汉的洒脱,随手就拿出一个榴莲,递给“大郎”。“大郎”一言不发,进棚里上称就称,计算器就在身边,拿起来啪啪一摁递给我看,上面显示着96。我点点头,“大郎”就要给我装袋,我摁住榴莲,做出切开的手势,“大郎”会意,取出刀来,对着榴莲就是一个开膛破肚,熟练的手法显示作案无数。然后就打算给我包起来,我又一次摁住榴莲,把手放到嘴边做出进食的样子,“大郎”又微微一笑,把榴莲剖断开来给我。榴莲换下自己张牙舞爪的外表,露出白皙纯洁而温柔的心,满屋开始弥漫一种久违的奇异香味。
我也笑了。脱下手套,上手拿起一块就向嘴里送,直到吃的只剩下一颗籽。不大功夫,半颗榴莲被我尽数送入肚中开始五谷轮回。至于榴莲的味道,等我回头再去细品这剩下的一半吧。
吃罢,我正愁手上沾满黏液,“大郎”默默而及时的拿出抽纸递到我的面前。我猛然感觉,此“大郎”和彼“大郎”肉体虽然相似、头脑可是大不相同。难道这也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地域效应么?
带着自己浅薄的认知,我继续上路。不大功夫,地图显示,我已经与林中小屋近在咫尺。
根据导航,我偏离主路,进入到路边丛林中,在一片白桦林的尽头,一方清澈明亮的小湖出现在眼前,湖边上是一片高大的棕榈树林遮天蔽日。树下,一个个错落有致的林中小木屋低垂着屋檐、静静的伫立着,仿佛忠诚的仆人,等待着它的主人。
前几天体验了湖畔小筑的悠闲舒适,海边别墅的旷远潇洒,今天正好体验一下林中小屋的幽深宁谧。我总以为,人生,是需要多种体验的,这不同的体验,会让我们的精神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情感变得更加饱满真挚。在此之中,我们的审美品味和精神境界,也会因此得以提升,不再那么纠结于粗俗而低级的物质需求,开始感知到低级需求的满足带来的快感之外,还有更加高雅、持久的快乐。
天边五彩的云霞开始将一天的剧目推向高潮,晚归的鸟儿叽叽喳喳吟唱着谢幕曲,林中的小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为风尘仆仆的旅人指点着安歇的路。
那就让我们在满天繁星里休息去吧;翌日的晨光,将会再度将我们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