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落生河的名字，是从小荷嘴里听到的。

　　小荷是文空的跟班，性子开朗可爱，非常喜欢文空，也很喜欢我。

　　文空是天上的医仙，素日里非常忙碌，能来凡间，都是有原因的。

　　这次的原因，就是去落生河。我去问文空落生河是何处，他却支支吾吾得，不愿告诉我。

　　文空向来无欲无求，好不容易听到他的一点诉求，我当然想帮他。

　　其实妖族和仙族自古就不能两立，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与文空在一块，他身上总是有一种气息非常吸引我，说不上来是什么，让我这个本来排斥仙灵之 气的狐妖，爱上一个仙人。

　　小荷告诉我说，落生河在我们妖界，传说去了那里，就可以知晓天下大事。

　　于是我偷偷回到妖界，去问了我族长狐娘娘。

　　狐娘娘同我说，落生河确实是在妖界，只是那处并不是什么知晓天下大事的地方。

　　落生河，其实是个充满仙气的地方。

　　我们妖界，本是个妖气盛行的地方，仙灵之气，只会阻碍我们自身的修行，影响我们自己的修炼，所以，我们妖族都是不会去那处地方的。可是又因为落生河处在妖界，仙族的人也不会来落生河。

　　既然是个荒废之地，为何文空会去那处地方？

　　娘娘替我指了路，我便兴奋得跑回凡间，寻找文空和小荷。

　　我想告诉他们，进入落生河并不需要经过凡间，也不需要多方打听，那里更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得到答案的神秘之地，只是我们妖族不会去的妖界之地罢了。

　　但是回到凡间客栈中，却已经没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们作为仙族，本就不该与我们妖族多做接触，我自然也无法跑到仙族去找他们。但是这里是他们来人界的常驻之地，所以只要我在这里等着，他们就一定会出现。

　　这处客栈位置非常玄妙，处于凡间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晚上，楼下就会有说书人在那处讲着故事。

　　小荷曾经告诉过我，文空非常喜欢这里的说书人，所以才会经常来到这里坐坐。

　　于是我来了兴趣，到楼下听这个说书人到底是怎样的本事，可以让一个仙人对他这个凡人感兴趣。

　　不巧，他正好提到了医仙的名号，我竖起了耳朵，但只是一句“天下医家之首”的称号带过，然后说到这个医仙，有个非常有来头的兄弟。

　　文空有个兄弟，我从来都不知道。

　　不过说书人讲的东西半真半假，也就听个乐呵。

　　这个编造的人，是仙族灵力最盛之人，虽与医仙同父同母，却长了文空两千岁，刚满五百岁就平定了仙族连续三百年不休止的战乱，千岁之时，在六界之中，便再无敌手。

　　三百年前，在与妖族大战中却突然失踪，六界谁也找不到他。

　　我跟着说书人一起感慨，如此厉害的仙，怎就失踪了呢？

　　啧啧称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抽泣之声，这熟悉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转头一看，正是小荷。

　　“你怎么了？”

　　小荷摇摇头：“我，我没事。故事，故事太感人了而已。”

　　我不清楚这个故事到底有哪一点感人，但是我看到了她身边的文空，立马跟他打招呼：“文空，你来了。”

　　文空却用了一张极其陌生的面孔看着我，奇怪的问我：“你认识我？”

　　我的心里像是被敲击了一下，反复确认了一下，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同我玩笑。

　　所幸小荷还记得我，她同我解释道，文空去了落生河，回来以后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唯独忘记了我。

　　我着急得跟文空说道：“我是红菱啊，狐族红菱！”

　　还好文空并不是全部都忘记，他听到这个名字，眼睛有了一点变化，确认了一遍：“你叫红菱？”

　　我点点头，好奇他去落生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不至于会将我整个人忘记。

　　文空突然惊喜般得拉着我的手道：“红菱，你可记得古魂？”

　　他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而且他并不是因为记起我而激动，只是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文空，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不死心得再问了一遍。

　　他还是摇摇头，但眼里的激动却是一点没少。

　　“你在落生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空却不像之前在我面前那样避讳这个词，反问我道：“你是要去落生河？”

　　我点了点头，起码，我要将你的记忆找回来。文空那看我时陌生的眼神，令我感觉到了害怕。

　　之前他那么忌讳在我面前提起落生河，现在却恰恰相反，一听到我要去落生河，便直接引路，带我去落生河。

　　小荷有些害怕，一直拉着文空的手。

　　从文空那里了解的落生河，与狐娘娘说的所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落生河上，有一个渡船人。

　　这名渡船之人，才是真正知晓天下大事的，如果你的内心有什么疑惑，坐上他的船，在靠近对岸的时候，就可以得到答案。

　　但是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去的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记忆。

　　这名渡船人性子古怪，他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剥夺，他是选择性的，大多数时候，甚至连一丁点的记忆都不要。

　　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古怪的人。

　　但是他拿走了文空的记忆，如果我去提出要回记忆的方法，说不定可以将记忆还给文空。

　　可是我害怕记忆被拿走。

　　到达落生河岸边的时候，文空却突然告诉我，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记忆交换。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根红绳，绑在我的手上。

　　戴上这根红绳，我感觉到自己面貌的变化，靠近落生河照了照，发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文空说，渡船之人有个心爱的人，是个仙子，但早已经去世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她生前就喜欢在手上绑一根红绳，你带着它，等快到对面岸边的时候，替这仙子和他说一句话。

　　想来我幻化的模样，便是那位仙子的模样。

　　落生河边没有什么灵物，安静得很，因此我们的到来，很容易就招出了这名渡船人。

　　我按照文空的吩咐，轻轻得踏上他的船。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手里的红绳，神情立刻变了样，颤抖得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我的手。

　　他身上带着和文空相似的气息，我之前听说的渡船人，以为是我们妖族的，没想到他身上带着的是和文空相似的仙灵之气。

　　所以，他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并没有挣脱开。

　　落生河并不宽，我便准备速战速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要回文空的记忆。”

　　他的手却一怔，抬头看着我：“这点记忆都不给我吗？”

　　他的声音，像是午夜梦回中最浓重的一抹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却又非常陌生。

　　这大概就是他用来勾出人的记忆的方法吧。

　　我摇摇头：“不是说在靠岸之前，你就能解决我的问题吗？我只是问你如何拿回文空的记忆而已。”

　　其实离对岸还有好远，他便跟我聊了起来。

　　他问道：“我拿走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而已，所以你害怕文空忘记你？”

　　在这种神秘的人面前，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便选择如实告知：“他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所以我恳求你，把记忆还给他。”

　　他轻易便松了口：“我答应你。”

　　得到了他的许可，我便不再说话。

　　这是文空教我的，在他答应了以后，便什么都不要说。

　　一直到快靠岸的时候，他才开口：“你的记忆……”

　　我按照文空教我的，举起我手上的红绳说道：“忘了我吧……”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我不忍心再说后面一句话。

　　我不爱你了。

　　他看着我，一点话也不说。我被盯得有些发怵，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没有拿走我的记忆，想来便是托了那位已经不在的仙子的福，但是能让他用另一种方式接受再也见不到仙子的事实，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吧。

　　 他度了许多人，我度了他。

　　但是我变得很不安，即使文空已经回想起我是谁，我依旧不能开心起来，以前满脑子都是文空，现在却被这个渡船之人占据。

　　比起死亡，说忘记，真的会让人更容易释怀吗？

　　在被脑子折磨了几日之后，我向文空要了忘情药水，重新到落生河边找他。

　　可是我等啊等，等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见到他。反而等来了另一个前来落生河的仙子。

　　她的面目，分明同我之前幻化的一模一样。

　　我吓了一跳，心虚得问她：“你来找度船之人吗？”

　　她点头：“是。”

　　完了。

　　我略带希望得询问：“你，还爱他？”

　　她奇怪得看着我：“你是说度船之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何出此言？”

　　我捏了捏手里的忘情水，猜测她不是被剥夺了记忆，就是喝了这种药水。

　　我赶紧解释：“我猜测而已。你来此处是做什么？”

　　“自然是心中有疑惑。”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被拿走记忆。

　　仙子见到度船之人迟迟未到，索性席地而坐，同我说起话来。

　　“你大概不知道，他爱上的是妖族之人，但是他是仙，二人遭到了仙界的反对。也不知是何来的妖，竟让如此本领的仙甘愿在此等候她。”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就是一个乌龙。也不知是从何处听说的，她便信以为真了。

　　“我们仙族未与妖接触的，会经常来此处寻他，因为他要的记忆交换，都是与某个妖有关的。我们没有妖族的记忆，他自然拿不走什么。”

　　我想起他拿走的文空的记忆，全部都是关于我的，不禁十分赞同。只是，他为什么独要妖族的记忆呢？

　　“因为他爱上的是妖啊！”仙子果断道。

　　仙子留下了那番话，等不到渡船之人，便离开了。

　　我又坐了三天三夜。

　　然后去到那家客栈找文空，却只找到小荷，她告诉我，文空会来凡间，便是来寻他哥哥。现在已经寻到了，所以他不会再来凡间，也不会再见我了，毕竟妖仙始终不能两立。

　　我拿出文空给我的药水递给小荷，“帮我还给文空吧，毕竟有比我更需要的人。”

　　小荷不解得接过瓶子：“红菱，那天我看到你在落生河边和一个仙子在说话，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想来，她也看见我后来坐在河边流泪的样子了。

　　她说：“渡船之人留的记忆，全部都是关于他心爱之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