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都打了败战

类型:虚构

文/西西弗斯

我妈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刚挂断电话,我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刚从巴黎出来,然后一抬眼就看到我妈。

她在楼门口那个破旧的椅子上坐着,平时总有一个抽烟的老奶奶或者几个大叔在这里,老奶奶习惯斜着身子把烟歪到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前方,我经过的时候她偶尔会呵呵一笑,总感觉她想要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几位大叔就不一样了,他们喜欢翘着二郎腿,手指支着烟挡在门一旁,眼睛盯着另一只手的手机上,声音在小区门口就能听到了,他们默默的在音效和烟雾中坐着,也很自然而不知疲惫地为进门的住客让着路,抖抖烟灰滑向下一个视频,或者抽一口烟偏偏身子让路。

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我妈。

她不像别人那么放松,尽管在我家她是最最放松的人,但在这个红色格子沾满五颜六色和灰尘的椅子上,她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如同我生命中每一个时刻的她。

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尴尬的是,在巴黎的这一句玩笑话被妈妈听到,我们平时交流少到,她不会明白这仅仅是作为我朋友圈的一个梗。

我按掉手机,她站起来,我们什么都没说。我清了清嗓子,楼门口的感应灯亮了。

我重重地踏在阶梯上,感应灯一路应声而起。走到二楼的拐角处,我已经听到我妈的喘息声,我停下脚步,等了等,继续往四楼爬。

开门之后,我迅速走入我的小屋,我妈站在门口,看着入眼的一切。

我也转头看过去,没有所谓的一片狼藉,但也实在说不上整洁,快递箱堆了好几个在门口,空掉的外卖袋扔在地上,即将满上的垃圾桶,地上飘荡着的头发丝,桌上随意占据的水乳重现着早上出门上班的慌乱……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妈的死穴。

她没有说话,把手里的帆布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就开始着手清理。

我也只能看脱掉外套把包扔在一旁开始收拾。

我没问我妈为什么来,尽管这是她第一次不打招呼就来,她怎么能找到这里呢,她又等了我多长时间呢,我有点好奇,但不知道也能忍受。

我妈依旧不说话,她不谴责在她看来是谎言的那句“刚从巴黎出来”,她也不问我为什么房间这么杂乱,她甚至也不主动交代任何。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好像这个夜晚很适合不说话。

很久之后,我听到背后问:“吃了吗?”

我摇了摇头,又怕她看不到,紧跟了一句:“没。”

我妈问:“锅在哪儿放着?”

我说:“没有锅。”

沉默了一会儿,我转过身,看到我妈也背过身去。

我说:“我一般泡方便面,你吃吗?”

我妈平生最讨厌没营养的垃圾食品,但我听到她回答说:“吃。”

然后我拿出两个买方便面赠送的碗,放在刚收拾出来的桌子上,把热水壶里的水又热了一遍,到一百度的时候,我把面饼和调料袋放到碗里,浇上热水,捂了一层干净的塑料袋。然后开始等待。

我们俩静静地坐在桌前,面对着米白色的壁纸,上面有一些星星点点是我吃饭不小心溅上去的杰作。我转头看了眼我妈。

她没有看墙,也没有看我。她只是用眼睛注视着前方。

我不了解我们此刻在干什么。

我掀开塑料袋,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唯二的两双筷子,一双放在我妈旁边的碗上,另一双搅了搅面团试了一口,然后说:“可以吃了。”

我妈学着我的样子,也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我告诉我妈怎么洗漱洗澡,然后就去洗碗了。

等我回到房间,我妈已经盖上我的被子躺在了床上。

我拿出多余的一床被子,放在一旁,小声地出去洗漱,换掉衣服也默默躺在床上。

我妈似乎已经睡着了,刚开始背对着我,不一会儿就转身面向我。

我看着她的睡容,听着她一呼一吸的熟睡声,我忍不住往前靠了靠,但又很快停下。我贪婪地看着此刻,享受着难得的氛围。

我的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关灯的时候,我妈的眉头皱了几下,紧接着松开,然后又紧皱起来,我紧紧盯着我妈,一动不敢动。

马上,几颗泪滴突然从她的眼睛里砸下来。

我的心突然颤动了几下,好像有什么突然遏制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呼吸。

眼看着一滴又一滴泪滑到枕巾上,我的身体也跟着潮湿起来。

这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此刻应该言明什么,但世界的光亮突然就钻进了这些泪滴里。

我在世界打了败战,可是却忘记了妈妈也并非赢家。

她也只能跟我一样,在黑夜的尽头倾泻一天的重负。

我抽出纸巾轻轻地擦向她的脸庞,然后翻身关掉了灯,迎接我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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